修成的碉堡长得有三层房子高,浑身上下被水泥裹得严实,碉堡下建了兵房、伙房、仓库、操场。原先还要用城里拉来的砖头砌成一道高高的围墙,后来说砖头不够用,先拉到别处建新的碉堡,泥瓦匠们撤走,毛国才跟几个保长一商议,请了篾匠来,先用竹篱笆墙替代,反正也没谁敢翻墙。
碉堡是镇上最惹眼的建筑,假若站在碉堡的顶上,东南西北四条河道的动静一览无余,隔了不久,电话线、电线也拉了过来,这些都是镇上人没有见过的新鲜玩意儿。
每天早上,兵房的哨子声吵醒镇上人,日本兵排着队做操,围着操场跑步,全镇人先是透过竹篱笆的缝隙窥探,后来有胆子大的假装路过军营大门,明摆着看,碉堡上的哨兵咔嗒一下拉枪栓,围观的人呼啦一下走散。
哨兵居高临下地哈哈大笑,走散的人看出来这是一个不会杀人的玩笑,也跟着哈哈的笑。时间久了,大人率先发现,日本兵每天在同样的时间做同样的事,太没意思了,阚家庵的大人摇摇头,嘴里说着没意思,再也没人围观了。
孩子们与大人不同,他们排着队,模仿日本兵做操,跑步,手里端着木棍或者是一根芦苇,嘴里也喊着杀,弄得尘土飞扬,反到引来日本兵围观。有了日本兵的围观,孩子们显得更加来劲,日本兵与镇上的孩子们每天用这种方式彼此寻开心。
东西南北来往的船只,到了镇上,都要等候日本兵的检查,一个壮年男子持有良民证,日本兵检查完他的行李,预备要放行,此时来了一个穿便衣的跟日本兵嘀咕,壮年男子被拦住,再次接受检查。便衣一招手,他身后的人用枪抵住男人,男人被绑住,当着众人的面由日本兵拿刺刀穿胸,尸首吊在桥底下,这是镇上的人第一次看到杀人。
河岸上挤满了看新鲜的人,不明就里的人很快就搞清楚,这个壮年男人就是铁匠所问的“敌人”。
很快,吊在桥下的尸首开始招苍蝇,腐败的味道无处可藏。打桥下过的人,从桥上走的人,捂着嘴鼻,心里怦怦跳,人们习惯了一个死人躺在堂屋的棺材里等候亲人的送别,谁都没有见过一个死去的人被臭烘烘地高高挂起。
来往的船只宁愿绕行,也不愿意到阚家庵来闻臭味,镇上的商户生意受到很大的影响,商户们是收税的来源,毛会长带着商户们找日本军官求情,臭了十天的尸首,终于用竹竿挑下来。
镇上的王瞎子以前欢喜晚饭后摆弄一根箫,晚饭后躺在床上等睡意的阚家庵人习惯了听着箫声入眠,彼此达成了默契。
都说吹箫的难度比吹笛子大,与吉道士配合的锣鼓队里,懂吹笛子的有几位,镇上的箫,唯有王瞎子家有一管。
这几日阚家庵人将萧声听得五心烦躁,说是萧声里有鬼。哪是萧声里有鬼哦,是镇上人心里闹鬼,准确的说,是“敌人”留下的冤魂在闹。
一些黑着眼圈的人去敲瞎子家门,求瞎子嘴下留情,王瞎子不想成为镇上人的公敌,选择了闭萧。
镇上人依旧白天不敢过桥,夜里睡不着。
黑眼圈的人一窝蜂钻进了毛国才家的门,有人叫“九指”,有人喊“毛桃侯”。
毛国才耸了耸肩膀:“还是称呼我毛会长比较好。”
“毛会长,毛老爷,快想想办法吧,镇上有冤魂呢。”
毛国才也是受害者,虽说尸首早被铲除,留在人们心里的阴影却一时无法铲除,来镇里的人少,到他家肉铺买肉的人就更少,客商们不愿在阚家庵停留,他与蒋七搭伙的那张赌钱台子许久没开张了。
其实,就算开张了,花头也不大,经过几年时间的暴露,南来北往受过毛国才害的客商们相互放消息,不要跟毛桃侯来牌,这人只有九根指头,有点“作妖”。
蒋七也来找过,叫毛桃侯想想法子,茶馆店没交易,还要给皇军纳税,时间长了就是坐吃山空,别人的话可以不放在心上,蒋七可是他的铁杆兄弟。
王瞎子是镇上的智者,远近闻名的神算子,毛国才心里困惑,提着一刀肉,找王瞎子解惑。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最近来找王瞎子算命的外乡人也少了许多。
王瞎子在油腻的猪肉上不经意的用手指头戳了戳,又不经意的在鼻下闻了闻,他是在确认猪肉没有变味。
“这事不难办。”王瞎子虽然眼睛看不见,可是习惯了眨眼睛,眼睛眨得快,说明瞎子的心机转得比旁人快,每次跟瞎子接触,毛国才都有耳聪目明的感觉。
“你只要请我家北头的那位,好好地念一念经。”瞎子所指是吉道士。
毛国才立即拍自己的大肚子:“好主意,我怎么没想到,请吉道士给死鬼超度一下。”
王瞎子不说话,微笑着点头。
毛国才很快又犯了愁:“您说太君们会答应嚒?会不会也判我们一个通敌?”
王瞎子捻着稀疏的胡须:“日本人晓得个鬼,中国人的事要找中国人办,你让镇里的商户凑点礼数,找一找你上头的区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