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打动了王坤英母亲,想起了儿子的前程,她终于点头答应:“娘,可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每年过年我还来,还要孝敬您,还要喊您一声‘娘’。”
说到这里,王坤英母亲抬手擦眼泪,王坤英奶奶也留下泪水:“好伢儿,老王家的茅屋再破,都永远对你敞开。你在城里只要跟勇侯过好就行,老太婆我吃的不多,一个人总有办法的,王家村的那些亲眷再穷,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我饿死。”
儿媳忍不住上前抱着婆婆哭,她哭自己的命苦,也被婆婆的懂事理感动得哭,三个孩子也加入进来,抱着两位大人哭。
一家子哭完了,抹干了眼泪,看着彼此的大花脸,再露出笑脸。
王坤英谈起自己的那只存钱罐:“奶奶,娘奶,等我的存钱罐子满了,就拿回来,给弟弟买两亩地。爷爷以前不是说我们老王家最早只有两亩地的嚒,从两亩地慢慢苦起,早晚再把三间大瓦房赎回,老王家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奶奶与娘不知王坤英的存钱罐子有多大,奶奶搂着孙女:“你父当初没有白疼你,当了范家的小媳妇,还晓得记挂王家的事,你父要是晓得你有这份心,那该多好。”
提到王大力,一家子头上不免飘过一阵乌云,其中尤其以勇侯为甚。不大说话的孩子特别记仇,他恨父亲叫他在城里孩子面前抬不起头,他记恨孃孃要送他当和尚。
勇侯陡然来了一句:“别说他了......”
一家子被勇侯忽然的高嗓门吓了一跳。
过完那个年,城里的陆老板认真给王坤英的母亲介绍了一名远亲,郝木匠妻子过世,没有孩子,陆老板说郝木匠人品靠得住,王坤英母亲看中了对方没有孩子,今后勇侯不会吃苦头。
不年不节的,王坤英忽然出现在米行,母亲来不及想太多,挺着大肚子的母亲跟东家陆老板告了假,领了女儿到新住处。小院里一位妇人带着幼童,妇人是郝木匠的母亲,孩子是母亲为郝木匠生的女孩儿。弟弟跟着继父郝木匠学手艺,两人外出干活,要晚上才家来,母亲在灶头忙活,给女儿煮一碗青菜面吃。
王坤英不待面熟,便将自己逃婚的事告知母亲,母亲皱了皱眉:“老范家能吃这等亏?先把面吃了再说。”
王坤英稀里哗啦吃面,母亲犹豫着试图劝一劝:“当真在范家待不下去了?要不要请你郝叔出面说道说道?”
王坤英虽然未曾与郝叔谋面,上年过年听母亲讲过郝木匠人好,要不是怕村里人讲闲话,郝叔都想来王家看望奶奶。
奶奶虽然盼着王坤英母亲有归宿,却不希望郝木匠出现,老人家是在为自己的儿子留住最后的颜面。
王坤英不想郝叔帮她出头,既然出来了,她就不会吃回头草。
王坤英笑着跟娘说:“娘奶,要不我去上海,找父吧!”
女儿的提议吓到了母亲,母亲抓着女儿的手说:“坤侯,乖侯,你不要寻娘的开心,娘还担着身子,别叫我再为你操心,无论如何,上海去不得......上海那么大,你父就是一根针,你到了上海也是一根针,两根针在大海里怎么遇得到?别寻开心了,我的儿。”
娘还真动了胎气,一时气喘,王坤英去摸母亲肚子问这回是男是女?
娘知道女儿的意思:“你郝叔人真好,对勇侯跟亲生的一模一样,不管生男生女,他都欢喜......要说,还是陆东家人好,郝叔是陆东家的远亲......对了,万一要是范家寻来,我们就找陆东家出面吧,陆东家在这边几条街都有面子。”
王坤英原先想着投靠母亲,亲眼看到郝家不大院子住那么些人,母亲还担着身子,想着范家知道母亲在陆家米行帮佣,留下来就是给母亲找麻烦了。
母女俩说着话,天就暗下来,母亲弄饭食,王坤英又吃了一大碗泡饭。郝木匠要过了饭点才家来,请木匠干活的主家们会包饭,勇侯虽然还在学徒,一样跟着吃个肚饱,王坤英说这倒是个好手艺,又能挣钱,还省了饭钱,勇侯命好嘞。
正说着话,郝木匠在头,勇侯在后,两人背着木匠包,扛着工具进门。
王坤英母女出来,几人在天井里相遇,母亲要帮郝木匠拿工具,郝木匠自己拿进了杂物屋。王坤英借着暗淡的光打量弟弟,勇侯大半年不见,个子窜起老高,嘴上有了毛绒胡,他见到姐姐,不像小时亲热上前,反而下意识向后一闪,他默声地将木匠包也送去杂物屋。
一家子重新坐下来说话,母亲重提王坤英要去上海的话,郝木匠捧一只水烟壶在手,他捻着烟丝,点火吸烟,等烟龙从鼻孔里喷涌而出,他才慢慢的说:“上海去不得,一个女伢儿,要是叫人牙子盯上了,要出大豁子。”
母亲要的就是郝木匠帮着再次打消女儿的主意,王坤英说出了自己退路:“韩春姐去了长桥旅社,我还是先去投靠她,省得万一范家找来,让你们难看,我现在就动身吧。”
王坤英是看郝家地方不大,怕没地方睡。
郝木匠伸出厚实的手掌:“夜里夜晚的,往哪里去,要是叫表叔晓得,不要骂的我头臭......到木匠家了,还怕没床睡啊,这就给你打一张床。”
郝木匠表叔就是陆老板,郝木匠放下水烟袋,起身去杂物屋。里面堆放最多的就是下脚料,郝木匠领着勇侯连顺带搬地腾出一片空地,他在木料堆里抽取一些成用板材,就着木匠桌,那些板子该刨平的就刨,该钉钉子的就钉,勇侯一直在旁边像模像样地打下手。一家子站着说话的功夫,一张离地一掌高的简易床就打好了,上面铺一层稻草,再铺一张棉胎垫子,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