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们在媳妇们的横眉怒目里,给老子定了一个富户该有的殡葬规格,洋钱花销比例,也最终协商为各出一半。
死掉的毕竟是自己的父亲,而不是妻子们的父亲,他们不能在这种节骨眼上再斤斤计较了,即将父母双亡的范家兄弟低垂着头,沉浸在各自的哀悼里,族长站起来,用拐棍敲打着地面,以一锤定音的声调发出两个字:“很好。”
接下来的几天,王坤英的婆婆,绕着范家爷爷睡的屋子,扔一些关于料理后事的不满话语,还把当年分家不均,兄弟互殴的场面又搬出来,她已经从当年的肇事者变身为受害者。
她说给屋子里的范家爷爷听,她也说给全家人听,她要表达自己的不开心,表达对那只不知去向的钱匣子的关心,自从出了王坤英公公那档子事儿,王坤英婆婆就没有过笑脸,或许,等范家爷爷翘辫子了,她才会了却一桩心事。
两个最容易挨婆婆训的媳妇,把嘴闭紧,尽量往田里跑,范家的男人们不接话,不配合,王坤英婆婆发现了自己没人搭理的处境,这让她的不满更加不满。
墓地选好了,墓碑刻好了,家里请来裁缝,置办下寿衣、孝服,办斋事的道士锣鼓队都约好了。
婆婆屋前屋后的转悠,不怕人听见的提高嗓门:“这老不死的,怎么还不死。”
过了三天,横港一带,知道范家的人,都在好奇,说好了要死的范家老地主,怎么还不死的,是不是有什么冤情,不情愿死。
有那么一阵子,范家的每个人出门,不是被人问吃过了吗,而是被问:“还不曾走啊?”
那个坚持不走的范家爷爷,成了婆婆的一块心病。
爷爷将死不死之际,韩春的日子越发过不下去了,男人依旧在床上打人,被打之后,韩春只有找王坤英,韩春指着身上的伤痕:“妹子,我这日子没法过了,哥哥这个样子,他弟弟以后能好吗?”韩春这么说,让王坤英也害怕弟弟跟哥哥一样,那日子真没法过了,可是怎么办呢?
韩春再次说起了逃跑的话题,这回,她已经有了主意。
韩春:“妹子,你咯晓得,曹金是什么人?”
曹金明面上是在南通城里跑生意,暗地里,横港镇的人都在传,曹金做了土匪。
韩春:“曹金是土匪头子,有一年,他家来,腰里插着枪。”韩春其实并没有亲眼看到曹金,她是遇到跟着曹金回来的蔡瘸子,蔡瘸子一条腿长点,一条腿短点,却不影响走路,不影响做土匪,不影响睡韩春。
逃跑是蔡瘸子的主意,蔡瘸子跟韩春说,你最好拉家里的小媳妇一起跑,两个小媳妇都跑了,乡邻只会怪主家虐待小媳妇,不会怪小媳妇逃跑。
韩春跟蔡瘸子说:“你是土匪,直接抢了我做老婆不就行了,还费这个劲。”
蔡瘸子说:“这你就不懂了,一来,横港是曹大哥的家乡,这是我们做土匪的规矩,绝不会动家乡人,二来,我们只是到地主家里,借粮食借洋钱,还不至于抢人家的女人,我们是讲规矩的土匪。”
王坤英有点犹豫:“爷爷说过,等我圆房了,就可以分家过。”
韩春嘲笑:“直肠子的妹子,这话也当真,以我们婆婆铁公鸡的做派,你觉得她咯会让我们分家?”
韩春的话切中要害,王坤英也觉得,以婆婆的德行,绝对不会像爷爷想的那样分家,在婆婆有生之年,是不会让这个家从她手里分出去的。
韩春与王坤英等来了逃跑的好时机,爷爷终于断气了。
每天早上下地之前,公公要尽一个孝子最后的道义,去爷爷屋里瞧一瞧,这也是婆婆的吩咐:“别叫臭在屋里了。”
爷爷的屋子又阴又臭,王坤英常去打扫也不能解决阴冷与臭味。
公公在爷爷屋里喊叫,惊慌失措的口吻让人立即猜到爷爷断气了,公公出现在爷爷的屋门口,漫无目的地喊:“父走了,父走了。”
对婆婆来说是“终于走了”,公公嘴里的“父走了”多少还带着些孩子对父亲的一丝留恋。
虎毒不食子,子毒会弑父。
好在公公不是那个歹毒之人,范家爷爷没有皇位可以传下来,连钱匣子都没有,公公没有弄死爷爷的理由,这点王坤英可以证明。每日里,公公背着婆婆交待两个儿媳妇,一定要给爷爷端一碗粥。
爷爷死于夜里,准确的时辰没有人知晓,也没有必要搞那么精准,家里人一阵忙乱,婆婆派儿子、媳妇们去报丧,大部分亲友都住在一个村子里,站在自家园上高声大喊也能叫人听见,眼睛眨眨的功夫,老大全家,族中长老,村中长辈来得很快,毕竟死人是大事。
收拾爷爷的时候,在爷爷睡的油腻肮脏的枕头里,发现了一个破布小包裹,里面藏着大洋,老大家的人也在场,小包裹里的大洋肯定就是爷爷的钱匣子。
所谓捉奸成双,拿贼拿赃,老大媳妇总算抓住了证据:“长辈们都在,你们做主,老二家还赖皮说没有钱匣子。”
婆婆初开始有点意外,那只枕头再脏,她也是搜刮过的,不曾有稀里哗啦的大洋响,什么时候冒出来的?难道是老头偷了她的钱?不可能,自从男人偷钱之后,她加强了防盗,锁上加锁,一把钥匙随身挂,另一把钥匙每天换地方藏,每天睡觉前还不忘数一遍自己的大洋,没错了,这就是老头的钱匣子,可是匣子呢?
婆婆的第二反应让人极为佩服,她指着破布包袱:“你眼睛叫屁打瞎了,这是钱匣子吗?明明是我家老二小时候的尿布,肯定是老头偷了我的大洋,我的个天呐上梁不正下梁歪呀......”
文中地名、人名均为虚构,请勿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