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与孃孃早已睡下。
王坤英抱着弟弟,在灶火间的草席上,两个人还没有哭完。
“弟弟啊,怎么弄,你明天就要去做和尚了。”
“姐姐诶,我不要做和尚。”
王坤英在这个夜晚,如他父一般,忽然横下一条心:“弟弟,我带你去找娘,现在就动身。”
夜色明亮,姐弟俩走向南通。
她们走过阚家庵镇,镇里的人还没有全都睡去,有几家窗户亮着灯,一阵箫声传遍小镇,那是王瞎子睡前为阚家庵人吹奏的安眠曲。
王瞎子准确的算出了王大个儿的化生命,也对王大个儿说过,你家将来靠的不是儿子,而是你大丫头。
王坤英就在现场,父亲对自己的那份格外欢喜,与王瞎子有着关系,她记住了王瞎子这个人,也记住了那晚低沉的箫声。
两个孩子沿着河边,沿着她们父亲不久前刚走过的路,往南通城走。
路的左边是河,坡道上芦苇婆娑,路的右边庄稼与农家高高低低的排列,水面时而明亮,时而黯淡,偶尔一只癞蛤蟆扑腾出水声。
弟弟瞧着水面,想起大人吓孩子的落水鬼:“姐姐啊,你说落水鬼会不会爬上来?”
“没有落水鬼。”
“可是以前娘不是说过,落水鬼专门从河里爬上来拖不听话的伢儿。”
王坤英不确定河里有没有落水鬼,她折一根树枝在手:“不怕,万一有,姐姐打。”
一阵风扫过,比勇侯个头高的油菜们挤在一处,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姐姐,油菜田里有鬼。”
弟弟的话,把姐姐吓了一跳,鬼终究出不来,姐姐牵着弟弟的手:“不怕,没有鬼。”
“那,娘跟奶奶不是经常说,小鬼半夜会出来咬不听话的伢儿。”
王坤英心里发毛,她也不确定小鬼躲在什么地方:“我们跑快点,小鬼跑的慢,追不上。”
两个人的说话声,脚步声,惊动了狗,远近的吠。
弟弟跑得慌张,跌了一跤,哇哇地哭,王坤英拍打弟弟身上的泥:“好了,好了,哭什么魂,等找到娘就好了。”
“嗯,对的,等找到娘就好了。”
走了一阵子,弟弟发赖:“姐姐诶,还有多少路啊,我的脚已经痛了。”
“姐姐背你走。”
十二岁的王坤英背八岁的弟弟,两个人走一阵,歇一阵,哭一阵,天色放亮,南通城还望不到。
两个人坐在河边的路坎上哭,弟弟说脚痛,姐姐也说脚痛,一个往南通城去的撑船人喊:“你们两个细伢儿,哭什么啊?”
王坤英抓住救命稻草:“好心人,我们两个到城里找娘,实在走不动了,你做做好事,带我们上船吧。”
做好事的撑船人,问清了去处,城里陆家米行,很容易找,撑船人拿了自己的碗装了饭,姐弟两个走了一夜,肚子早就饿了,两个人把一碗饭扒个干净,撑船人看饿慌的姐弟俩:“乖乖,从你们阚家庵到南通城,有四十里,要不是遇到我,你们两个细伢儿,就算脚跑断了,也跑不到啊。”
撑船人问到了陆家米行,将两个孩子送上岸,问米行的伙计,是不是有个阚家庵的某某女人在这里帮人,伙计说有的,都出来看,惊奇两个孩子的胆大,陆老板也出来,吩咐伙计赶紧叫王家女人来。
王家女人踮着小脚,用自己最快的速度,一路跟着伙计到了店里,母子三人抱头痛哭,陆老板搞清楚了原因,摸着勇侯的头:“不要哭,不要怕,这不是难事,你就留在我家,以后长大了就在店里做伙计,我一个开米行的,总不会叫孩子饿着。”
王家女人平时做事用心,加上陆老板是好人一个,勇侯就留在娘身边,日后,因祸得福,成了一名正经的南通城里人。
娘坐船送王坤英回阚家庵,镇上的人看这对母女,手里各自拎着一小袋米,熟悉的与半生不熟的都上来盘两句。
“你是个苦命的女人。”
“勇侯能进城,造化大嘞。”
“坤侯说好了人家啊?”
王家女人抹起眼泪,王坤英涨红了脸,埋头走路。
阚家庵人在母女背后谴责起那个败家的王化生。
就算是有米,霞侯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朝着嫂子叽叽咕咕:“你倒是好,拍拍屁股一个人在城里享福,你哥留下一摊子事要我管,我一个女人家还带着伢儿,老娘总要管吧,真是命苦呐。”
小姑子的一通先发制人的苦水有备而来,王家女人其实没打算计较小姑子送儿子当和尚的事,反正儿子到了自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