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兹卡孽的雕像一动不动,尽管声音是从佩德罗的口中发出,却让每一个听到它的人都明白,这是来自阿兹卡孽的神谕。
兀逐春恢复正常身形,静静打量着阿兹卡孽的雕像,黑白两子在手中来回交叠。
继芭芭萝夏舍弃神格脱离缄默法则对真神的束缚踏足大地之后,又一位神明神降。
缄默法则被动摇了。
难怪沙塔斯会在任由战争法庭划地自治数千年后突然兴兵反抗。
即使有众多主教带领,在高位阶升格者眼里多费些力气就能杀光的普通人军队,也只有在阿兹卡孽这位纷争之主、战争之神的带领下,才能有推翻战争法庭的可能。
在阿兹卡孽的神谕出现之后,原本黑白二色的画卷中出现大片大片不祥的红色。
原本任人宰割的庞大军队仿佛成为了浑身浴血的庞然巨兽,杀意刺得皮肤都生出寒意。
“希望下一个被筑进堤里的不是你。”
兀逐春袖起双手,转身化为墨色飞鸟破空而去。
阿兹卡孽的雕像沉默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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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德巴赫的宅邸中一片沉默。
众多宾客三天前就已经一个个离去,留下的只剩赫尔辛根家族的人。
牧乾和巴图斯顿老爷子在平息了耶德利城的疫灾之后就赶往其他城市,浦利钦夫人也跟着他们去了,巴图玛德老爷子和封授官一起回了王庭觐见君主诺萨维德。
只有他们这次跟着一起来的家眷还留在耶德利,要等到周围城市的疫灾都初步平息之后才准备离开,被亚德巴赫安排在了另一座宅邸。
“疫病在附近的几十座城市传播,统辖局已经派出升格者部队进行隔离,灾疫最严重的城市几乎空城了,除了耶德利,最轻的也至少造成了三成居民染病,各种复杂的疫病串在一起传播,哪怕是统辖局的升格者救援小队也要费大把力气才能治疗,卡德里温这次留下的烂摊子至少要三四年才能根除,完全恢复还不知道要多久…”
李由闷闷地抽着烟,汇报着三天以来陆续收到的消息。
“雅顿帝国那边有什么消息?战争法庭呢?”
亚德巴赫闭着眼睛坐在沙发上,两只手臂成金字塔形架在双膝上,身子前倾,交叉的双手抵着下巴。
“在卡德里温引动疫灾之后,边境几座城市都陷入混乱,趁机浑水摸鱼溜进苏尔霍伊德的雅顿人不知道具体数目,但肯定不少其他动作现在还不清楚。战争法庭那边消息被沙塔斯封锁了,不知道纷争教会和赤壤教会达成了什么交易,貌似他们觉得这次可以推翻战争法庭的威权。”
亚德巴赫长长吐出一口气,睁开眼,看到坐在一旁同样皱着眉头的牧由,笑了出来,“你怎么还苦着张脸,大人的事大人操心,你还是准备一下自己的巡游吧。”
巡游是苏尔霍伊德成人礼后的安排,普通人家大多只是出一趟远门就算结束,有权势有财力的家族里后辈巡游则大多耗费一两年两三年,有的是拜访各地的贵族高官,有的则是纯粹的旅行,旨在开拓后辈的眼界和人脉。
据说有个家族的小少爷巡游长达十三年,回到家族时带着四个妻子五个孩子…
耶德利城在苏尔霍伊德贸易最繁荣的西境,原本牧由的安排是一路向东,到达首都菲波罗斯之后折向东南,去苏尔霍伊德腹地夏央人的聚居地区,然后转向西南到达烛息海岸,走海路向西,经由繁星群岛进入蜿蜒的裴茵河,坐船回到耶德利。
但原本的规划已经被一颗子弹打成碎片,又被一场疫灾踩得粉碎。
“神选者和他们信仰的神明是同一途径对吧?”
亚德巴赫和李由闭口不言。
“芭芭萝夏这次又赌对了。”牧由叹气。
在工造途径的生命炼金术师卡德里温造就的疫灾面前,拥有芭芭萝夏工造神格的牧由简直是最适合平息疫灾浪潮的人,芭芭萝夏赌牧由会为了平息这场疫灾而踏入工造途径。
李由皱着眉头,“你能做什么?刚刚踏入成神途径,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总要试试嘛,你们让我试试。如果我真的什么都做不了,就乖乖地去旅游。”
牧由难得用柔和的语气说话,“要么你们就别让我知道芭芭萝夏的算计,要么你们就别让我知道成为神选者和升格者的条件。”
“我可以让你不知道。”李由淡淡开口。
牧由苦笑,“就算你能更改记忆,我早晚还是会知道。”
“没商量?”亚德巴赫有些忧愁地看着牧由。
“听到了,就没法当做没听到。能做,想做,就做。”
“孩大不由娘啊。”
这算是给出答复了。
牧由得到结果,笑出来,“谢谢二妈。”
外面一场大雪刚刚停歇,大地如同白玉造就,阳光无事发生般洒落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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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石阶如同波浪般层层堆叠,铺向王座殿堂。
不知多少工匠耗费多少时光,仿佛被他们的心血染红的巨大地毯在昏暗的夜色下也变得黯淡。
夜色昏沉,宫殿之中竟没有一丝灯光。
高高的穹顶仿佛要与夜空融为一体。
七对十四根巨柱弧形排列,拱卫着中间的王座。
而王座之上空无一人。
一位老人坐着轮椅,静静的独自坐在王城空旷的夜色中。
在伫立在苏尔霍伊德首都菲波罗斯最高处的王城上,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万家灯火。
尽管夜色朦胧,但仍能确定的是,老人没有双腿和双臂,不禁让人好奇是谁把他推到这里。
一个面容清朗,身子挺拔的青年迈步走到老人身边站定,“纷争就这么开始了,有什么感想?诺萨维德,我们的,‘君主’?”
“无事发生。”
老人仿佛很久未曾开口说话,声音滞涩而沙哑。
“好!”
青年闻言不断拍掌,在王城围栏上休憩的飞鸟恍若未闻,“好一个无事发生!”
停下动作,青年迈步走到轮椅面前,两手撑着轮椅扶手俯下身子,原本带着微笑的脸色变得阴冷,就这么与诺萨维德对视。
诺萨维德的双目空空荡荡,和此刻的夜色一样深沉如渊。
“在任由一场对家里后辈的刺杀揭开终将席卷大地的纷争之后,你告诉我无事发生!好!诺萨维德!君主!”
“想骂就骂。”诺萨维德淡淡开口,对青年的冒犯无动于衷。
“你他妈个畜牲!途径的奴隶!连撒尿都没手扶几把的臭残废!”
青年立刻毫不客气的咒骂,“卖屁股都没腿给客人架着的贱人!撸管子都要别人代劳的老废物!暴君阿兹卡孽?真暴君还得看你这个老不死的废撅子!”
“无神之地苏尔霍伊德?!你踏马要复活的那几个是什么东西?!家人就是一切的赫尔辛根?!你敢说你对得起当初把我们六十七个变成一家人的赫尔辛根老爷子?你对得起把命都给你的卡夏?!要死多少人?多少人?天下一半?七成?还是都他妈死绝了你才算满意?!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忘本玩意儿!”
“好啊!好!你了不起!‘君主’!厉害啊!你早就知道芭芭萝夏所有的算计对吧,不拦着她,为什么?”
青年滔滔不绝,不等诺萨维德回答,自己就紧接着给出答案,“因为,他妈的,他妈的‘天无二日’!就因为他妈的天无二日,就为了给那个谁都不认识的贱货让路,就要任由芭芭萝夏胡来,算计!刺杀!挑衅!灾疫!战争!就!他!妈!的!胡!!来!!!”
“我听得见。”诺萨维德仍然波澜不惊的样子,这副样子却让青年更加来气。
他大口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盯着诺萨维德,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开口,“大道的奴隶,庄周的长工,忘我的残人。”
“王座上的是你,还是命运?”
这句话说得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却是青年开口以来第一次带上恳求的语气。“你就不能,哪怕一点也好,走出你看到的那条路。”
“你能去到一个不知道名字,不知道方向,看不到,听不到的地方吗?路在那里,就是要给人走的。”
青年颓然地瘫坐在地上,双目失神,“是了,那条路就是你能看到的全世界了,脱身不得啦…”
良久的静默之后,青年再次开口,“你比我多活了那么久,见过很多人吧?”
诺萨维德不言语。
“见过那么多人,你见过自己吗?”
诺萨维德闻言扭头,仿佛与青年对视,但他的眼眶里空无一物,能看到的也只有一片黑暗,就如同夜色里此时眼前空无一人。
“我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