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最传统的成人礼还要去王庭觐见,领获国王封授,但苏尔霍伊德的君主诺萨维德已经两百多年不理会这些琐碎了,代替觐见获封的就是由专门的封授官代表诺萨维德陛下参加成人礼,封授刚刚有资格获得自己领地的少年少女。
在苏尔霍伊德这样的无神之地,成人礼也没有神甫把口水吐在手心拍少年少女脑门这样莫名其妙的操作。
午宴只在早宴结束后三个小时,留下来吃饭的只有赫尔辛根家族的自家人。
其他宾客都回到了亚德巴赫安排好的酒店,这既是留给宾客换上晚礼服拿上赠礼的时间,也是给客人真正吃一顿饭的时间,毕竟谁都不想在宴会上别人都在小口小口抿着葡萄酒的时候大快朵颐。
本来上午就疲于各种名字一长串的社交,即使午宴只有赫尔辛根家族的自家人留下来,牧由还是应付得精神疲惫,巴图斯顿公爵一向温和有度,但久经沙场的伊克莱恩老爷子和一向喜欢捉弄家族里后辈的巴图玛德老爷子就不那么好对付了?
渴了?喝酒!解解渴!
饿了?喝酒!垫肚子!
饱了?喝酒!消消食!
要不是浦利钦夫人护着,牧由肯定要缺席成人礼的重头戏晚宴了。
赫尔辛根家族严格来说有五十三个家系,每个家系都有自己的姓氏,只不过平时都以赫尔辛根的姓氏对外。
所以说赫尔辛根其实是五十三个家族的联盟也没什么问题,不过五十三这个数字在赫尔辛根成立的一千多年以来经过增增减减已经变成了二十一个,其中还有不少只剩下一个老头子或者老太太的光棍家族。
其中固然有不同家系在使用同一个赫尔辛根的姓氏后又互相联姻最终融合在一起的原因,比如亚德巴赫原本所属的罗素家系和诺萨维德陛下的卡佩家系,但至少近二十几个家系血脉衰落是不争的事实。
比如几十年前被一场意外几乎灭族的李由李家,已经三百多岁却不曾娶妻的巴图斯顿老爷子和丧夫后再未婚配的浦利钦夫人。
所以赫尔辛根家族的老人们格外热衷于给家族的后辈们牵红线,想要为赫尔辛根家族的兴旺贡献一份力量。
其中以浦利钦夫人这种没有官职和执政领地,只有授封领地的清闲老太太为最。
餐桌上巴图玛德老爷子总拿各个和牧由有些关系的同龄女孩来打趣,浦利钦夫人也跟着追问,常常是巴图玛德提出一个名字浦利钦夫人就紧接着问一堆诸如“夏央人?样子和牧笛比怎么样?”“图伊朗人?这几年搬过去的?会不会离耶德利太远了?”“伊克莱恩那个老下属的女儿?那可不行!他们家的女儿我见过,喝起酒来是个没数的。不行不行!”
“小由,今天晚上的舞伴想好找谁了吗?”浦利钦夫人忽然问牧由。
牧由无奈地从餐盘里抬起头,先瞪了为老不尊的巴图玛德老爷子一眼,不用问,肯定是巴图玛德见自己装死,把话头往这上面牵的。
然后牧由撑起笑脸回答浦利钦夫人,“没呢,我想要么让麻苏姐委屈一下,和我一起参加晚宴吧。”
站在牧由身后的麻苏低垂着头,不动声色。
“怎么?怕洛家的那个小丫头有意见?”
伊克莱恩用打趣的眼神看着牧由,明明没出口,却好像能从眼神里听到“啧啧啧…”的声音。
“唉…洛神那小丫头可惜了…”浦利钦夫人叹气,“但坐着轮椅确实不方便。”
她坐在牧由旁边,这时候拉住牧由的手,“真不考虑考虑别的姑娘了?我看巴图玛德刚刚提过的那个韦家小姑娘就不错啊,和你妈妈一样也是夏央人。”
牧由知道浦利钦夫人不是对十三有什么意见,只是她自己就忍受着丧夫之后上百年的痛苦和孤独,担心洛十三的病会早早的带走她的生命,这样的苦难她不想让自己也经历一次而已。
牧由伸出另一只手盖住浦利钦夫人有些干瘪却温暖的手,温和地和她对视,“我心里有数,您放心。”
浦利钦夫人看着他澄澈的眼睛,一时有些失神,然后叹了口气,再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手背。
窗外传来报时的浑重钟声,像是敲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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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声准时敲响,晚宴开幕。
酒杯碰撞,谈笑声热烘烘地铺在大厅里。
当巴图斯顿老爷子兴起拉起乐队的大提琴,伊克莱恩将军也跟着拿起双簧管助兴,其他乐声也应和着响起。
舞会开始了。
来赴宴的同龄人们和自己早宴时或更早就约好的舞伴一同起舞。
牧由呆愣愣地看着突然来到晚宴,向自己款款走来的洛十三。
主色调是淡雅的银白色,向下颜色逐渐加深变成静谧的夜色。裙摆如散淡浮云般轻盈,层层叠叠的蕾丝和薄纱交织在一起,随着她的走近的步伐轻轻摇曳,仿佛被海风拂过般漾起涟漪。
有些纤瘦的身体被晚礼服包覆着,衬出修长优越的身形,
往常总是坐着轮椅,不会发觉,等到她站起来,牧由才发现原来她现在只比自己矮了半个脑袋。
乌黑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后,皮肤仿佛时刻被月色眷顾般透着微冷的白色,眉毛纤长,眼角外侧天生向上微翘,连带着一双原本纯真澄澈的眸子都不可避免地带上几分媚意。鼻梁高挺,顺着面部的线条流畅地勾勒出立体感,朱唇微抿,又因为笑意嘴角微微上扬。
未施粉黛,倾国倾城。
自从连走路都费力,不得不坐上轮椅之后,牧由已经很久没在十三的脸上见到这样张扬灵动的神采了。
少女走到牧由面前,站定,与他对视着伸出右手,“你需要一个舞伴。”
牧由牵住她的手,拉近,右手搂住她纤细的腰肢,随着伊克莱恩老爷子明显更起劲的乐声缓缓迈动舞步。
“你停药了。”
“停了几天了。”
“不怕被发现?”
“之前也偶尔会停,然后站起来走走,他们最多也就会加大药量。”
“胡闹。”
“反正药只放在每天早上的牛奶里,没人监视,我也养了只猫呢。”
“不会被发现?”
“那药对猫没用,就算死掉了,大不了说我突然不想喝就给它了。”
“有点残忍。”
“你也一样。”
“哪里?”
“只在乎自己在乎的。好像赫尔辛根都是这样。”
“赫尔辛根家族最重要的,永远是家人。”
“我们洛家最多算支系。”
“十三。”
“别说了,我知道他们是我父母。”
“就当是我的愿望,今天是我生日。”
“你忘了?也是我的。”
“那你再提一个交换?”
“坦诚。”
“就这样?”
“就这样。”
“记得吃药。”
“保证坦诚。”
“成交。”
“成交。”
音乐迎来终章,最后一个音符被琴弦吐露,在空气中荡起逐渐平息的涟漪。
目前为止,一切都称得上圆满。
然后另一首歌突然响起。
好像嗓子被开水烫坏了一样的尖锐男声,唱着诡异的阴暗童谣。
“我在路上独自行走,
听见两只乌鸦对谈,
一只对另一只问道,
今天我们去哪儿吃饭?
在那土堆后面,
躺着一个刚被杀的爵士,
无人知道他在那里,
除了他的鹰、狗和美丽的妻子。
他的狗已去行猎,
他的鹰在捕捉山禽,
他的妻子另外找了人,
所以我俩可以吃个开心。
你可以啃他的颈骨,
我会啄他好看的蓝眼珠,
还可用他金黄的发丝,
编织我们巢上的挡风布。
多少人在哭他,
却不知他去了何方,
不久他只剩下白骨,
任风永远飘荡。”①
蓝眼睛,金头发,有个漂亮老婆的亚德巴赫眼神阴翳,放下手中的高脚杯,看向门外。
来客显出身形,佝偻着身子,身穿破烂黑袍,头发油腻杂乱,脸庞被各种污垢和创口占据着,却带着开心的笑容,露出的牙齿破碎尖锐,如同野兽。
“赤壤主教,卡德里温,不请自来。在此宣告,苏尔霍伊德暗中刺杀我们仁慈的母亲,我们侍奉的性灵之母芭芭萝夏,卑劣至极!愚昧至极!不可饶恕!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血洗血,以战止战,谨代表雅顿帝国,向诸悖逆,向苏尔霍伊德宣战。”
牧乾用手帕擦拭着手指上糕点的碎屑,淡淡地看着不速之客。
“先声夺人啊。谈判桌上弱者最擅长虚张声势,他们在心虚什么?”
(①摘自《英国诗选》The Twa Crobi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