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着石头上的足迹,
潜入大海。
循着天空上的羽毛,
升上树冠。
赐予岩流,领受暴雨。
奔跑飞翔,以肉以灵。
捕食饮水,以血以齿。
从旧壤中新生的芽,
腐烂后成就新的壤。
不息流转,归宿是故乡。
——旧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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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被刺杀时囫囵吞枣大水漫灌一样的感受不同,这次弥散开的感知就像被套上了缰绳的马匹,被牧由的意志驾驭着驰骋。
被褥布料棉线的交织,手指一轮轮的纹路,木质地板质料的纹理…
牧由微微皱眉,将感知继续放大深入,然后,世界原本已经细致毫微的纹理再次破碎,变成了一个个单独的因子,每个因子都带着独特的最基本的结构与纹理,如同一条条最基本的线条般构造出宏观的世界纹理,世界纹理又彼此组合交纳构筑出日常所见的世界。
世界如此存在。
牧由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兴奋异常,就好像聋子第一次听到声音,瞎子第一次看到色彩,瘸子第一次撒开腿奔跑…
这种仿佛第一次认识世界的感受奇妙无比,来自心灵本能的悸动久久无法平息。
直到再也坚持不住,牧由才睁开眼,累得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那种海量的信息印入脑海的感觉太过耗费精力了,眼前的世界甚至微微发黑,牧由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恢复正常。
既然铺展开的感知太过耗费精力,那这次…
牧由探手从桌上拿起一枚硬币放在手心,闭上眼,把感知收束起来,将硬币包裹其中。
严密而协调的庞大矩阵,内部由具有自重复性的相同矩阵构成,矩阵之间相互勾连拼接,协调而不可变更,每个因子都不可或缺,各自处在最合适的位置…
仿佛建筑大师耗费不知多少年精力构造出的伟大奇观,同样的异曲同工的美丽被展现在不过两个指节大小的硬币上,结构的合理与协调,纹理的平衡与流畅…
看得到颜色才能作画,听得到声音才能作曲,没有味觉的厨子只能煮清水挂面…
那么既然可以触摸到世界的纹理,就一定有方法去塑造改变这种性质。
牧由将感知再次收束,如探针般刺入硬币的纹理间隙。
下一刻,在牧由惊诧的目光里,手中的硬币发出一声金属脆鸣后瞬间崩散成粉末。
李由和亚德巴赫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屋子,两人都面色凝重地把视线聚焦在牧由手中化作粉末的硬币上。
“额…要不我下次用一芬里的硬币?”牧由试探着开口。
李由和亚德巴赫却顾不上他,两个人都已经被突然展露出一角的阴谋占据了全部心思。
“工造途径…生命炼金学!芭芭萝夏根本不是生命途径,她的跟脚在薪火工坊!”
“能以工造途径窃居生命途径真神的位置三百多年,至少是生命炼金学的大宗师。我去问问KD,身为工造之庭的宠儿她应该知道些什么。”
“如果她是工造途径,那她掺和猎巫潮就不是为了夺取更多生命途径的权柄,而是为了生命途径的神格。她在授意赤壤教会带领雅顿王国加入猎巫潮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舍弃工造神格转入生命途径的准备!”
“她是想成为货真价实的生命之神?”
“看起来像,无论是猎巫潮、舍弃工造神格还是尝试吃掉疑似那一位的牧由…”
亚德巴赫眉头紧锁,“不对,不该只是这样,芭芭萝夏不会这么简单,也不会做这么多高风险却没有保底的事。”
“要去赤壤教会走一趟了。把她筑成堤,就什么算计都没用了。”
“我去联系战争法庭和青铜年鉴…发动战争,提前开启狩猎场。顾不上这道堤筑得是不是太早了。”
牧由像听相声一样乖巧地坐在一边,完全插不上话,等他们说完了,才弱弱的举手,“那个…我有点懵,能问一下提前开启狩猎场是个什么新设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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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提前开启狩猎场?!赫尔辛根疯了吧!”
刚刚接到上级通知的老头腾地一下站起来,“我来这就打算养个老啊!”
还没等老头再说什么,一个二十多岁的同事哐的一声冲进门,“别他妈的养老了,特建局那帮搞拆迁的来了,再不跑就等着送终吧!”
不需要再多说什么,只是特建局三个字就足以代表一切。
屋里所有的同事都开始飞奔,原本肃重沉稳白色大褂在空中翻飞,好像一群飞舞的鸽子。
与此同时,来自年轻同事口中“那帮搞拆迁的”特建局的声明也从天空中响起,声音如在耳边。
“特别工程建造局特别声明,由于工期缩短,经青铜年鉴上级审批,狩猎场工程现由特建局接手建造,请无关人员在六十个钟摆内离开施工场地,否则一切损失特建局不予负责,以上。”
没人还有余力回应天空中落下的声明,所有人都像被大型犬科动物追着一样撒丫子跑着,可惜的是哪怕他们能跑赢同事也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真慢啊,就这么一群跑都跑不快的,也配叫施工队,养老的老头拄上拐杖三条腿都比他们倒腾的快。”
一双死鱼眼,黑着眼圈的胖子一边说着,一边在最后一个老头右脚迈出大楼的下一刻,手腕一转,在面前的地图上用铅笔画出一个圈。
下一刻,世界的意志从天而降,瞬间自上而下摧垮了地图上被圈定区域中的一切。
老头被身后骤然爆发出的冲击瞬间掀飞,划出一道翩若惊鸿的弧线后插进了土里。
“又活下来了,嘿嘿。”
老头把自己拔出来,不顾满身泥土躺在地上,露出一脸傻笑。
在区域中一切建筑被拆迁完成之后,四个同样有着墨镜一样黑眼圈的特建局专员从天而降,立在空中四方。
“万物融融,重铸天地。”
他们如此命令。
然后世界遵从。
刚刚被夷为平地的区域内大地沸腾,顷刻间万物融化为赤水翻涌。
调衡、崩摧、凝粹、谐制、盈沸、正则,炼金六要素的极致被随手施加在浩大无比的工程中。
随着他们的脚步与视线,青铜与流火生成,钢铁与硫质铸就,液金与以太涌现,然后一切铸料顺着他们构筑出的世界纹理流淌交织。
高塔如植物般恣意生长,蔓延出枝条与其他高塔衔接。
光与热里,火焰攀升,高塔铸就,林立如海。
九十三个钟摆内,原本预订还要五十九年才完工的狩猎场就这么出现在众人面前。
“我一直就觉得你们青铜年鉴的特建局比工造之庭里的那群铁皮人还像工造途径正统。”
一个温润的声音在老头身边响起。
“正统不正统的,反正他们没我们能建。”
黑眼圈胖子站在老头另一边回答。
“是不是比你们能建不好说,但绝对没你们能拆。”
青衫文人背着手,回过头往下看,“好久不见啊,那个谁。”
老头浑身冰凉,“我都躲到工地里来养老了你还想怎么样!我不就是说了句你穿着衣服俊的能去卖屁股吗?!这是夸你吧?!你至于吗你啊?!连我养老的地儿都给我平了!你丧尽天良啊你!”
青衫文人笑笑,不再理他。
右手伸出,在眼前划过刚刚建成的高塔之林,刹那间世界失色,尽皆黑白,如如纸墨,一切都被描摹迁移到白纸之上。
当最后一笔浓墨落下,画轴转动,将一切收入画中。
青衫文人用画轴敲打着手心,好像思量着什么,“既然成人礼是赶不上了,就去准备份厚礼吧。”
说着,他手中浮现一只小楷紫毫笔,寥寥数笔画出一只飞鸟破空而去。
然后青衫身形也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