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辽阔的原野上,有牛群羊群散落在草地上,一匹马儿在晨光下正低头吃着草缓缓移动,一个牧马的少年手里拿着长鞭,站在稍高的坡地上,正抬头长久得往远方看。高地上生长着两种树,最外圈的十来棵,枝干雪白,不见一片叶子,但匀称的裸枝美不胜收;内圈则是另外一种树,满树淡淡的金黄。在这些树下,以及整座绿色山丘的青草间,遍布一种星形的银白色小花,其间还装点着其他梗子细长的花朵,雪白和极淡的绿,都在随风摇曳,它们在绿茵的浓郁色调里像是一层薄雾般朦朦发亮。坡下有泉水涌流。水从石头缝里奇迹般得渗出,一滴一滴掉进地面上的水洼中,夜以继日,滴水成河,寒暑不息,默默而深情得滋养着这静谧的原野和原上所有的生灵。水流在草丛间阳光下如水晶般闪烁,浅浅的水边生满苔藓的绒床。
这泉水还有树木,村民们说是他们三个人来后,一下子从地里蹦出来的。大胜看着掠影吃完地上的草后,仰头来吃树叶。只见它先用嘴衔住树枝的根端,然后顺着枝子一路吞到枝梢尾部。于是,这条树枝上的全部树叶一片不剩地全都吞进了嘴里,又利索又优美。掠影真聪明,不像其他的牛和马,只逮着叶子多的地方猛啃一通,一点也不讲究策略。
大胜望着远方,想家了。不知道弟弟妹妹们过得好不好。三年前,娘去世了。弥留之际对大胜说:“去把小满找回来…找回来…”娘是内疚啊,从那晚上赶走那孩子后,心里就再没安乐过…她本来或许可以活得更久些的。爹和阿奶都还健在。
那晚上的事,他也是后来听娘偷偷跟他说的。那晚,他不在家里,因为出去找小满了。他像他母亲一样善良,却又比他母亲坚强勇敢得多,才不管什么巫婆邪说,不顾爹和阿奶的反对,和他们大吵了一架后,径自出门找兄弟去了。只是他哪里找得到那隐藏在巍峨高山之下的无底洞呢。找了半个月光景,眼看着手上钱粮都要用尽,便不得已折返回来。当然这都是小满不知道的事。他也不知道,娘为他流了多少眼泪,只是上有婆婆压制、丈夫反对,下有幼儿要照顾,又有村民邪说谣传,她一个妇道人家心有余而力不足,能做的实在有限……
娘去世后,他就四处寻访小满踪迹。直到这一天,他听说山上有了大动静,便壮着胆子上山来寻,走到半山腰又看到高山上燃起了漫山遍野的大火,便瞬间忘了找人的事,只想着奔上山去救火,不承想半路上竟然遇见了他兄弟。尽管小满神情气质已经大改,身高也长高了许多,已经高出他一个头了,但是他的面容却几乎和离开时并没有太大差异,只是等比例成长而已。更何况他们以前是朝夕相处、吃睡都在一起的兄弟,虽不至于化成了灰都认得,却也是差不多的程度了。
小满身后还跟着一个白衣素服的女孩子。时至今日他还清晰得记得那一袭修长苗条的身影,那个美丽的女孩子立在风中,裹着质朴的白袍,看到他后,连忙羞怯得躲到小满身后,又不时侧出如水般清澈温柔的眼睛,好奇得偷偷来瞧。从此,他便笃定:他这一生呵,不会再看见比这更美的风景。
尽管小满假装不认识他,赶他走,甚至李小满已经不再叫李小满,而是有了个新的名字叫做李赢,他还是执意要跟着他一起。他开心得想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总有一天他会愿意跟我回家的,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给娘上坟。娘九泉之下也可以安息了。
只是一转眼两年过去了,他还是没能把这兄弟带回去。这两年相处下来,他越发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人,因为尽管容貌相似,他的性情却已经几乎完全不是以前那个小满兄弟了。眼前的这个人阴郁可怕,残忍暴戾,他可以随时扭断一只幼羊的头颅扔进油锅里,只因这只小羊找不到母羊咩个不停……他会狠狠鞭打掠影直到它身上遍布血痕,只因它不听指令发足狂奔……他也常常在深夜独自外出,回来时身上常常血迹斑斑或是一身泥土落叶……而且……大胜意外得发现一些巧合,这两年这附近发生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凶杀案,而每次死人的当晚,他兄弟都是很晚才回来,路过的他的房间时惊醒浅睡的他……第二天一早,他身上多多少少也总会掩藏着些伤。热情接待他们的阿奶第二天突然就死了,还有林中泉水边的尸体,还有一些妄图靠近他们住所,窥探女子容貌的人……很快他们都死了。
但是,只有对着那女子时,他又仿佛生出了另外一种性情来,那种性情里有“李小满”的影子,那个影子温柔耐心、善良会笑、爱玩爱闹、松弛舒适……
“胜哥哥~~”一声柔声的呼唤,把他凌乱的思绪拉扯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