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课还没散,磐虚居然跑到校区里面找莫周。
还得是大学包容度高,他的道士发髻并没有引来多大关注。
所以当莫周找到磐虚时,身穿灰白棉袍的中年人坐在长椅,安之若素,捧着一杯还剩一半的奶茶,远看去,磐虚像极了忘记上课时间的老师。
“莫娘子。”磐虚起身,施施然朝莫周行礼。
莫周回:“你没必要找到学校。”
磐虚说:“欲解开那厌胜之术,在下还缺一样东西,是那行凶者给那小娘子的,应是脂粉一类的东西。”
谭子宝的化妆品和护肤品,可是昨天谭子宝的家长把谭子宝的东西都收拾走了。
莫周的视线移动,看见了保镖,于是她开口:“齐多。”
几米外的齐多疾跑过来。
“你想个正经的法子去谭子宝家检查她的东西,特别是从学校带回去的,带着道长一起。”
莫周冷静吩咐,眼角余光瞥到某个人,她摆摆手,齐多即刻意会、客气地请磐虚一起离去。
削骨的寒风缓缓地吹,周遭的景似被框入慢镜头,杂音被剥离,镜头对焦处,青色袄子的女士目光脉脉地望着莫周,女士自带矛盾点,她是人,站在天地间却又似静物,捉人眼球,可人一旦错开眼就即刻忘却她的存在。
莫周的眼神即刻清明,眼里是清晰的警惕和探究,她站在原地望着那位女士,眼睛一错不错,然而下一秒,女士已经来到她的身前。
“你换了地方生活,身上神力聚拢,天道在承认你的身份。”女士弯腰,对上莫周的双眼,她嘴里虽神神叨叨,眼里是纯净的好奇。
女士比莫周高了一头,雨后竹叶的气味儿铺天盖地,温和却蛮缠。
忽然间,莫周的身体有某个东西与心脏反着跳,很难受牵强,但她确定这与面对长羽时的危机感不一样。
气味儿是机体记忆的关窍,一段被莫周关闭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很快被翻出来:她在西自治区刚苏醒时,见过女士的同类。
“有何指教?”莫周听见从自己喉咙飘出的话,僵硬且软弱,这不应该是她的声音。
女士的眼神一动,仿佛已将色厉内荏的莫周看透,直起身,她发髻间银钗的紫色宝石闪过星芒,恰时一阵轻风,女士的面色冷了一分,眼角眉梢也漏出一丝败兴。
“真是无趣儿。”女士轻飘飘一言,像嫌弃猫不会后空翻、像嫌弃鱼不会吐泡泡,遗憾间仍存一丝对弱小之辈的宽容怜悯。
莫周默默低头,向强者低头。
“陪我走走吧!”
女士开口,莫周自然是应下。
于是,两个人于阴暗的天色下在校园散步。
这个世界的讯息像是自动印在莫周的脑海里,可是唯独这位女士,她搜寻不到只言片语,不知姓名不知来历,只有本能的示弱,或许,女士这一族类便是传说中的“灵”。
路灯的光芒洒泄,冥冥中各方因子在慢慢聚拢。
“您知晓我为何来到这个世界吗?”
鬼使神差的,莫周对女士吐出了自己内心深处最为禁忌的疑惑,她偏头瞧向身侧的女士,用最大胆的眼神。
女士看见她的神情,明显顿了一瞬,旋即风轻云淡地说道:“既来之则安之,天道承认你,这里便是你的归处。”
莫周的表情寸寸龟裂,这杀伤力太大,她的眼睛慢慢湿润却强撑盯着女士,她张嘴,唇瓣颤抖,发不出一丝声音。
来这,从未经过她的同意;她自刎,也被救回;失去自我意愿,困于这方世界,这与残忍恶毒的拐卖何异?
这里面的逻辑,一直都在试图抹灭莫周身为独立个体的意志,要她光鲜亮丽,要她倨傲,要她孤独——要她同化,还有比这更蛊惑、更专制的吗?
在这里生活越久,与凡人纠葛、与尘俗关联,往世,那个新生的“莫周”遭遇的叛离就越来越多,终有一日“莫周”面目全非。
“你是修道的,须知这一切具是寄托。”女士好心安慰。
“那您说天道为何不允我死?”莫周的声音带着浓郁的哀伤,在这新成的夜里自问和发问,“祂可以再造一缕神魂,一缕更赤诚忠心的神魂,而不是看我滑稽翻滚。”
跌落在夜幕的疑问像是违规的词条,庸人自扰,沾满禁忌,恍若冬夜的雷电,划开太平,引来哗然。
女士双眼一震,迅即地扭开视线,面上依旧淡漠,她拢拢衣襟,不再言语,发间银钗的宝石变成了绿色、并且黯淡。
莫周眼睁睁看着女士原地消失,而她郁积的情绪轰然崩溃,连串的泪珠滑过她的脸颊,她站在校道像个傻子,幸而也无人靠近这边。
此刻,来电铃声响了,莫周机械地掏出手机点了绿键。
对面说:“没打扰你吧?”
“作何?”
“你······”对面的语气变得不确定,“在哭?”
泪水流进嘴巴,很咸,理智出走,莫周蛮横地叫:“我是人,我也有情绪,我为什么不能哭,凭什么呀?凭什么呀!”
委屈到达峰值,二十岁的莫周放声大哭,对于父母的思念、对于故土的思念疯狂生长,她害怕被同化,她害怕这一切的熟悉且陌生,她原本应该无忧无虑碌碌无为地老死在故土,天道逼着她,她恨毒了这一切!
“我想家,我想爸爸妈妈,我还要报仇······”莫周哭着叫嚷,茫然地转圈,言语没有一个落脚点,在这里她连确切的仇恨对象都找不到!
周围保镖根本不敢靠近,远远地观望哭叫的大小姐。
如果没有遇见女士,莫周还可以继续保持淡漠,可两人偏偏发生了这次谈话,这算什么?算作者送给她的会心一击吗?
情绪激动间,手机摔在地面,莫周蹲下去要捡,索性坐在了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