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妫乔”二字脱口而出的当下,叶宸突然想到一些往事里的蛛丝马迹。
他对一个凡人少年莫名其妙出现在原境没有任何意外。
他没有责怪自己救了他。
他望着昏迷的少年唉声叹气。
他在远处看着日渐恢复的少年微微笑着,眼底却有深如古潭的悲伤。
他总爱在两人独处时问少年家中情况,自己一走近又闭口不言
......
他气息奄奄,却迷迷糊糊哼唱着“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可是......可是这“女”可以是其他任何人,为什么是妫乔?怎么能是妫乔?
不能是妫乔!
不能够是妫乔!!
唯独不能是妫乔!!!
妫乔是他儿子的妻子,是他的......
叶宸胃里泛起一阵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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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椅上的人终于笑够了。
“妫乔......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么叫我了。”
叶宸的声音微微颤抖,却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猜测。
“所以......你...取名......”
思、云、归,不是思云归,而是姒、妘、妫。
“我已经很久没有名字了。我是害怕。怕自己忘了名字,忘了自己是谁,忘了来时路,忘了归家途。”
说着说着,自嘲的笑又飘飘荡荡浮在嘴角,“可是,我还是忘了。这世间,哪里还有家......早就没有家了,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没有家了......”
那些逝去的人啊,他们是日出日落的潮汐,他们是潮来潮去的回忆,他们是夕阳下的一把剑,在漫天的黄沙中那样单薄,在血红的残阳中那样悲壮。
而她,她是泛黄的书册中一页揭不开的历史,稍用力,就撕出一大片鲜血淋漓。
古老的枫树下,火红的枫叶在微风中舞出残破回忆的一角,被金红光覆满的山洞如此空旷,一片半枯的枫叶落地便能激荡起历史沉重的回响。
像血,不能想,不能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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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历千二百九十五年,人间历正是天应三年。
这一年,宁安候过世,帝一病不起。南王幼辛摄政。
终南山上,一个隐秘古老的村落,这一日的议事屋内,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年老的族长拄着枫木杖,气得发抖。
枫木杖一下又一下重重落下,杖头的异形虎头每一下都准确的击在人的肩膀头,十几下之后,肩头的衣服上就渗出红色的血迹。
妫乔默默垂手站在一边,心中不忍,却不敢拦。跪在地上的人背挺得直直的,硬生生受着每一下杖击,目光如炬,坚决不肯低头认错。
巫枫族长打累了,才撑着木杖歇一歇。
“妫沨,你知不知错!”
妫沨松了紧咬的牙根,回答铿锵有力,“妫沨无错!”
族长被四个字气得半死,“你!”
妫沨没有丝毫停顿,继续说道,“宁安候已死,皇帝病重,宫中禁军早已在南王的掌控中。朝野内外,南王只手遮天!巫枫族才有几人?他派人招安,若是我们不肯,他率大军而至,我们要如何自处?族长就这么有把握巫枫族能从南王大军的铁蹄下全身而退吗?”
“灵祖遗训,巫族不问世事!不扰世人!你怎能......”
“时移世易!千年前的规则岂能适用于千年后的形势?族长口口声声灵祖遗训,岂不知操则存、舍则亡的道理?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良禽择木而栖又有何不对?!”
“百年前,明王也曾招安巫禾族,巫禾族贪恋人间富贵,助纣为虐,也曾一时风头无两。可百年过去,巫禾族最终结果如何?只是招来了天谴,全族灵骨灵身俱丧!长安城外,四周山上,所有生灵俱化为土灰......南王暴虐,比当年的明王更甚!终南山与世隔绝,尚能听见人间的哀哀之音。巫族生而有灵,是上天恩赐,岂能助桀纣之流而亡天下!”
巫枫族长累极了,闭目良久,径自离去。妫沨还想再说,妫乔悄悄踢了他一脚,示意他适可而止。
木屋内只剩他们二人,妫乔扶着他坐下,拿出绛血草给他止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