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刘三照例去给村子里的大户钱作马家送水。刚回到家,歇了没一会儿,正要劈柴,隐隐听见小路那头有车马声。没过一会儿,路口转弯处冒出来一匹瘦马,没精打采地拉着一辆单薄的木板车,车上居然放了一个棺材。
刘三赶忙收回了好奇的脖子,口中念了句佛。
大清早就撞见白事,实在晦气。
马车慢悠悠地从刘三家门口过,刘三忍不住偷看了几眼。实在是因为跟在马车后面走的那位黑衣姑娘长得太过标志,比村子里公认的村花——卖豆腐的宋青青都要标志。也因为走在马车旁边的那个人太奇怪,低着头,全身上下都用黑袍围得严严实实,连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跟做贼似的。
马车经过门口,又往前走了一段,突然停下了。车后面那个黑衣姑娘回过头向刘三家走来。刘三心砰砰跳,不会是发现他偷看了吧。
刘三心里忐忑,手上下意识假装很忙的样子,劈柴的斧子挥得更快了。
“打扰小哥,我们赶路经过这里觉得口渴,不知是否方便讨碗水喝?”黑衣姑娘隔着木篱笆,笑容浅浅问他。
“啊,哦哦,讨碗水喝......好好,等一下啊,我给你倒!”
被这么漂亮的姑娘盯着动作,刘三十分不好意思,手忙脚乱地把碗涮了好几遍,才倒了一碗水递给她。谁知黑衣姑娘点头道谢,却是先将手中那碗水送到马车边那个黑袍人手中。刘三猛一拍脑门,懊恼自己忽略了,于是赶忙又倒了一碗新水。
黑衣姑娘喝了水,将碗递还给他,点头道谢。刘三局促摆手,“这没啥可谢的,一碗水,不费啥事的!”
黑衣姑娘说了告辞,走出几步却又折回来,拿出一个小瓷瓶,“我见小哥劈柴的时候右臂有些别扭,大概是平日干活拉伤但没有及时医治。这药每晚睡前兑水化开一匙,敷在疼痛之处,大约十日就会好了。”
刘三呃呃啊啊了几声,不知所措,不知自己是该接还是不该接,还在纠结犹豫,人已经转身离开了。等到目送马车消失在路尽头,刘三定睛一看,一个洁白的小瓷瓶,上面画了一支桃花,放在木篱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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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静静走了一段路,云深突然开口道,“姑娘心肠太好。”
尽管已经相处了一个多月,叶宸仍然难以分辨云深话里的褒贬之意,但叶宸也知道,问是没有用的。如果直接问云深“是夸还是贬”,最可能得到的回答就是没有回答,只有沉默。
叶宸也摸出了一些跟云深说话的门道,便不顺着她的话走,反而说道,“为所当为,医者本分而已。”
这话让云深微眯了眯眼睛,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一般。果然,过了半晌,云深还是没忍住,低低开口说了一句,“姑娘这话,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前辈的这位故人也是大夫吗?”叶宸虽然开口问,但并没有真的期望得到回答。却不想过了一会儿,云深“嗯”了一声。
叶宸有些意外,默默看了她一眼,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们已经连续走了一个多月了,从荡血崖到白云山,终于,很快就能到洛阳了。
那日,云深在荡血崖底找到他们。叶宸背着何孝寒的尸身跟在云深身后,走了半夜,就在一处流水看见了云深提前准备好的车马。那瘦马对叶宸的排斥程度不亚于一开始的口是心非,叶宸便只能跟在车后。
叶宸也曾问过,为何不将何孝寒尸身先送回寒北军,再一齐回洛阳。云深只说是夫人之命,再不肯多解释。
一个多月来二人朝夕相处,叶宸对何母身边这位面貌丑陋性格古怪的老仆倒也有了一些了解。云深并不是冷心冷情的人,相反,她骨子里还是很热心的。这一点早在二人同行的第三天叶宸就看出来了。
她们遇到一个采药被毒蛇所咬的男子昏迷在路边,云深表面冷眼旁观,却在叶宸短暂离开找水的时候赶跑了靠近男子的毒虫,又将他挪动到安全的地方。
不仅面冷心热,甚至偶尔也主动跟叶宸搭话。
叶宸话不多,但毕竟跟谢钦雪相处这么久,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很多。从前是人家说十句她回一句,现在已经能回个三四句,属实是极大的进步。
自从叶宸下荡血崖之前在秦良生那里留了一封信给宫儒阳让他给谢钦雪报自己平安之后,叶宸跟谢钦雪就彻底断了联系。
宫儒阳跟着何孝寒上了战场,生死不明。叶宸便留了一封信,如果宫儒阳回来,便跟谢钦雪传信。如果没有......
叶宸和云深的脚程很快,无奈这匹老马快不起来,所以只能迁就着慢慢走。
偏偏云深所走的路都避着城镇村庄,一路上人迹稀少,叶宸也找不到跟谢钦雪通信的办法和机会,只能时时感应谢钦雪体内的蛊虫没有异动,得以知道谢钦雪平安无恙。
只是,她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音信全无,不知道谢钦雪是怎么样地着急呢......进了洛阳就好了,进了洛阳就能报平安了......
叶宸不自觉加快了速度。
只是这匹瘦马怎么越走越慢呢......
云深冷不丁开口,“姑娘好像很着急赶回洛阳。是急着要见夫人吗?”
叶宸愣了一下,才回,“是。我有一些事情想当面问一问。”
不算撒谎。
的确,这一路上,叶宸想得最多的不是谢钦雪,而是何孝寒的母亲。
这个女人太奇怪了,身边跟着一个如此古怪奇异的老仆,两个儿子又都像跟她有仇似的。
小儿子死了,不收殓不安葬,而是让人把尸身扔去喂野兽。她对大儿子也并不好。叶宸记得年少时,何孝寒零星提起过几句,一旦涉及母亲何孝寒便低头回避,神情低落。住在思院时,何孝寒每日都去归院,却总是被拦下不让进。叶宸有几回深夜归来,看见何孝寒落寞地站在归院门外。
但是何母跟何孝寒父亲的感情应该是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