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日出中天时,左二把牵着翠兰的手,一起坐在太阳底下,轻轻地给她梳头,给她剪指甲,经她说些陈年往事,然后看着她轻轻地点头,吃吃地笑。
这样的日子,不仅平静了左二把,平静了张翠兰,更平静了家里所有的人。
这一节,要独独说说左二把种烟叶子,就是那种猪耳朵烟叶子。
左二把爱抽猪耳朵烟叶子。省钱,过瘾。
爱抽就得自己种。一到四五月份,左二把就专门劈出一小块地,育上一畦猪耳朵烟叶子苗。待到肥嘟嘟的苗长到两三瓣叶子,看见差不多禁得住折腾时,左二把就用小刮铲一棵一棵地把它们移植到较为开阔地带。
左二把待烟叶,就像待他的徒弟们,待他的儿孙们。
左二把的子孙们,只要一大点,他就让他们练武,让他们练功。那时候四邻八舍谁都不理解左二把,说屁大点娃娃,生瓜蛋子,还不如这烟叶苗肥壮呢,硬逼着他们练功练武,吃那么大苦,受那么大累,舍得!?家里经济又特别紧张,就靠两亩地,供养孩子们习武练功,是耗钱的。值?!图什么呀?!一个一个翅膀硬了腾儿腾儿飞出去了,临老谁照顾你呀!?恐怕养老送终都赶不迭回来呢!可左二把咬着牙,挺着,熬着。左二把心中对日子到底有多少渴盼,多少苦痛,从来都没有对谁说过,或许,张翠兰知道,他的猪耳朵烟叶子知道。
说来也怪,好像孝子渠村就适宜长这烟叶子长似的。移植成一株一株的猪耳朵烟叶子,长得毫不客气,不到半个月,壮得有小腿高,一株也就四五片叶子,一片叶子和一片叶子在枝杆上离得很远,保证了水份和阳光的不争夺,故每片叶子皆厚而肥,厚得结实,肥得可爱,不温不火,不急不躁,悠然淡然,微风一吹,摇头晃脑,憨厚可爱,真的像极了猪耳朵。
烟叶子长到了这个时候,左二把除了每天陪着徒孙们练功习武,他每天蹲在地头看,有时,端着一沙碗饭也要跑到地头瞅一会儿,他不是怕有人摘走,他实在是喜欢得不行。其实,稍后,村里的男人见他侍弄得好,也如法炮制者甚多,左二把也乐意传授,省得他们一见他点上一锅旱烟,就搭讪着圪蹴在身边不走,厚着脸皮扯东扯西,不外乎就是等他说出你也来两口。
到了六月下旬,赶在七月的烂渣雨来临之前,左二把就开始摘收他的烟叶儿。烈日炎炎下,他把一片一片的烟叶子,齐齐整整地摆开,晒在院子里的明堂上,明堂扫得干干净净。
水份充足又肥又厚的烟叶子在烈日爆晒下,散出氤氲蒸汽,扑鼻香气。叶片抽索,似乎能听见滋滋水份被狠毒的太阳吸走的声音。
午饭过后,人们都歇晌了,冒着烈日,左二把还要再翻晒烟叶子,一片一片地翻,一片一片地翻。他将烟叶子中间稍稍腾出一小块空地,他整个身子匍匐在地上,刚好转动身子探得着四面八方的烟叶子。烟叶子的水份似乎都凝聚在他古铜色的臂背上了,一层细细的晶晶闪亮的珍珠,密密麻麻。
太阳西沉,光线下移,左二把也把他的烟叶子往西边移,直到傍晚来临,他才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收在一个很大的笸箩里。
那烟叶子骄傲着,带着浓浓的阳光味道,被左二把侍奉的舒舒服服,移东移西不说,现在还要睡在笸箩里,像婴儿一样被搬来搬去。
“翠兰,来,打帘子。”
“看你,待它们,比待我都好。”
左二把大声叫着张翠兰打帘子。他一个人佝偻着身子,将笸箩搬进西屋,待到第二天艳阳高照时再端出来,继续曝晒。
整个曝晒的过程,左二把是精心守候,不让孙子们到跟前踩踏,那时候的他已经是三个孙子两个孙女儿的爷爷。哪个孩子一到跟前玩,他就赤眉瞪眼地喝叱:别瞎混日子,练功习武去。他的凶样子往往把他们都吓坏了。
鸡们鸟们就更不用说了,赶撵的远远的,主要是招架它们拉下粪便和落下细小的羽毛。蚁蝇细虫也得紧盯着,这些东西传染细菌,左二把时时分分拿根细竿子赶扫着。
张翠兰嗔怪左二把见烟叶子比见了孙子们徒弟们都亲。
左二把说,“一个妇道人家,晓得什么,去去一边待着,该干嘛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