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正堂,尚书闵珪拿着宗卷看了几眼,面上不动声色,抬眼看了看立在身前的东厂掌刑千户范宣,“陛下可还有别的吩咐?”
“回大司寇,没别的了,圣上只说郑旺一众先拘着便是。”
待范宣出了正堂,闵珪不由哼了一声,东厂办案一向粗疏,这宗卷写得奇奇怪怪,哪里经得起推敲。分明是陛下惧内,才如此乱来。
既是陛下已经决了,自己也不用节外生枝,照做就是。
刚想叫架阁库的人来取宗卷,话到嘴边,却又改口让云南清吏司的人过来一趟。
审结的案卷应由架阁库记档存放,这案子错漏百出,闵珪不想稀里糊涂接下,授人口实。
过来的是云南司郎中陈洪谟,“宗禹,这案子是东厂转过来的,其中有些地方不甚清楚,先放你那里,看看宫里后续有无旨意再说。”陈洪谟字宗禹,弘治九年进士,云南清吏司按例代管顺天府案件稽核。
陈洪谟领命,回去后在座位上翻了翻手里的宗卷,看完之后,心里半是稀奇,半是纳闷。
这等案子,如果真的是妖言一类,即使涉及内廷,一般也是都察院和司礼监审理,大理寺覆谳,再呈送御前。弘治初年,广西李姓兄弟冒认皇亲案差不多也是这个程序。这次却是宫里直接甩了过来。
宗卷上,陛下做的御批也是可笑,“刘山依律决了,黄女儿送浣衣局,郑某已发落了,郑旺且监着。”这郑某已发落了是几个意思?
正瞎琢磨,门外进来一人,是陈洪谟的同年王瓒,弘治九年的榜眼,此时任翰林院编修,顺带着在内书房教小太监们读书。
王瓒是来送请柬的,长子下月在京里成婚,邀相熟的同年过去观礼。进门却见陈洪谟一脸古怪地坐在那里,不由一乐,“宗禹这是搜肠刮肚觅佳句?不如说出来我替你品鉴品鉴?”
陈洪谟看屋内再无他人,就把手里的宗卷扔了过去。王瓒接过扫了一遍说道:“这事我也有耳闻,刚才下了学,还听到小太监议论。说是今早宫内送了人去浣衣局,局丞和一众管事竟在门口肃立迎接,一介宫人搞这么大阵仗,委实蹊跷。莫非真和太子...”
陈洪谟却是脸一板,一本正经地摇头晃脑:“不可说,不可说。”
刚送走王瓒,门外又进来一人,圆帽皂靴,取出块牌子在陈洪谟眼前一晃,躬身说道:“见过郎中,东厂张锐奉命前来抄录郑旺妖言一案宗卷,今早仓促,宫内忘了留档。”
陈洪谟不疑有他,便去架子上取了。
午后,朱厚照一觉醒来,刘瑾已拿着宗卷在一旁等候。
宗卷上的情节与赵婆婆讲述的大致相同,只仁和公主一节成了郑旺自己找上门去夸耀,驸马一家也是被哄骗的受害者。
宗卷上说,经过郑旺之妻赵氏辨认,郑王女并非其女。另有一周姓宫女,唤做黄女儿的乃是郑某女使,就是她和刘山串通,共同哄骗郑旺财物,才酿成此次祸事。
东厂依律拟了郑旺死罪,同伙妥刚同罪;刘山、周黄女等应以宫规处决等等。判则旁边还有一行朱红小字,是自家父皇的御批。
朱厚照看完也是一头雾水,且不说御前审结此案是否合规矩。只是这宗卷之中已是疑雾重重。
郑旺送的是时鲜瓜果、白面杂粮之类的田野之物,刘山和那周黄女回赠的却是宫内衣物、鞋帽,哪个贵重?谁哄骗谁呢?
周黄女是宫女,郑王女也是宫女,并非嫔妃,哪里来的女使之说?
周黄女按照东厂判则,应是处决,御批上却写的是发送浣衣局。郑王女的下场就是三个字,发落了。按刘瑾的消息,应该是杖死的那个,这就更叫人糊涂了,犯事的发遣,无辜的杖死?
东厂没文化,人人皆知。但能把律法文书写成这样,玩笑开大了!
朱厚照却笑不出来了,这个案子没有鬼才真见了鬼了。自己担心的事情看来真的成了一桩麻烦事。除了蔚王和太康公主,自己的出身也成了问题。
此案的两个重要当事人都是清宁宫的,朱厚照愈发思念扶安公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