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靖遥擅长读空气，读出了缄默中的尴尬，也嗅到了八卦的气息。但她不擅长对空气做出反应，也不知道如何缓解这奇怪的气氛，只觉得自己把读取的信息在何青面前一探究竟实在太不合时宜，于是造成了三人沉默对峙的局面。

何青故作轻松地耸耸肩：“有什么关系嘛。”便一屁股坐在靖遥和肖安中间。

靖遥“腾”地站起来：“二师姊，要我为你沏茶吗？”

“不必。”很明显啊，从声音就可以听起来，何青的情绪大幅度跌落。

“不，还是喝杯茶好。”靖遥固执地离了座，并半回眸道：“小师弟，请你来帮一下忙。”

“哦呼——当我没说。”肖安的表情在看见靖遥杀人犯的眼神的瞬间突变。

于是二人离开前厅，去后面取茶叶。不知情的靖遥小声问道：“大师兄和二师姊之间有什么事么？”

“真是八卦。”肖安叹口气，“华哥是师父的外甥，年龄最长也最早入了师门。青姐和华哥因为学艺的原因，青梅竹马一起长大，青姐似乎十分喜欢他呢。”

“真是令人惊奇呢。我一直以为二师姊的cp是蔡哥哥。”靖遥烧着开水，肖安的头摇得则像拨浪鼓：“是蔡sir单恋她啦。不过青姐对蔡sir应该也相当有好感的，但是像华哥这样的白月光，因为在外地上大学读硕博长期不在身边，思念的情结以及恋人的滤镜，在心中不断美化……但我还是相信蔡sir能锲而不舍的。”

“十二岁的小屁孩，装得好像很懂爱情一样。”靖遥翻了白眼。

“你还不是母胎单身十四年。”肖安一面洗着茶叶一面耸肩。“还有，‘蔡哥哥’是什么回事啊？好恶心啊。”

“他叫我这么叫的。”靖遥撅了撅嘴，与此同时烧水壶发出了细长的尖叫声，她便调到最小火。“大抵想和二师姊相配一点吧。他的心思真是像小孩子一样可爱呢……话说回来，华哥？大师兄的名字——”

“龙旃华。”

“旃？哪个旃？”

“一个‘方’，撇横再一个‘丹’字。”

少女的手在空中比划了几下后顺手关掉了火。“你直接说旃檀功德佛不就行了吗。”

“那是什么东西。”

“好像是唐僧的封号。《西游记》要考的哦。”

“初中那么麻烦的吗？”肖安叹了口气，眉毛微妙地跳动了一下，“别引起我的恐惧啊。”

“别紧张。”她拎起烧水壶让肖安先让开，把热腾腾的开水注入茶壶中。“有你师姊在，不会的问题可以问我的。但是问学习委员和课代表是一个更加方便的选择。上了初中后，你也应该尝试着与人交往呢。”

“不要。”肖安搭在台上，斜倚站着。“好累的。”

“但会有出乎意料的惊喜和收获的哟。”靖遥略蹲下身来，观察茶叶在滚水中上下飞舞，像自在的精灵；茶水也渐渐透露出金黄的色泽。“一中是很好的学校，里面的人比你小学的人素质应该会高一些。不用太担心，尽管张开怀抱迎接未来吧。”

“嗯。”肖安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靖遥关切地注视了他片刻，觉得肖安一定没听进去，但多说无益，他以后自然会感受到吧。她轻轻笑一笑，便取了一个托盘，放了五个茶杯在上面，对肖安道：

“走吧。”

但当他们回来的时候，桌边已经多坐了一个人了。

那是穿着印刷着英文字母的白色短袖和蓝黑色牛仔裤，约莫二十七八岁的男子。他头发略长，一缕发丝甚至撂过耳朵，却颇为清爽。肤色较为白皙，纤细的眉毛像流丽的墨笔画过，挺立的鼻子，淡淡描摹的朱唇，似有几分古风美人的风韵。黑色的方形眼镜框则捎带一笔现代气息，颇有治学严谨的学术风范。

“是大师兄吗？”得到肯定回复后，靖遥自我介绍道，“初次见面，我是师妹唐靖遥。”

“我很多次听说过你的事，是很棒的小姑娘呢。”他言辞温和，然后摸了摸肖安。“安儿又长高啦。”

“话说大师兄要结婚了怎么都不跟我们说一声啊。”何清不满地道，“也不知道你和嫂子认识几年，人家人品怎样，叫我们怎么放得下心啊。”

“我已经准备好婚礼邀请你们一起来了。不瞒你们，她也一直想见见你们。”龙旃华和气地微笑道。

“多谢您了。请用茶。”靖遥给每个杯子都倒上茶后各自递过去，留一杯在空出来的座位上。恰巧师父走过来：

“华儿来了啊，跟师弟师妹们见过啦？”

“大姨，您身体还好吗？”他抬起头来道，“母亲让我带点人参给您——”

“不必了。我明天就要动身出去，留着给你妈妈自己吃吧。”师父慈祥地说，“当时我因为出家的原因和家里闹翻，你妈和我关系最好，应当明里暗里也受了不少气，也是好不容易养你长大。看见你结婚，她一定十分高兴。好不容易回家一次，多陪陪你妈吧。”

“是。”旃华老老实实地答应道，师父便坐下来尝了一口茶，道：“今天是遥儿泡的吧，不过泡得有些老了。”

“师父怎么知道？”靖遥惊异地道。

“师父的感官异常敏锐。就像哪怕是熟睡之中，她都能辨认脚步声是熟人还是生人的；可能不同人泡的茶也有细微的差别吧。”肖安感慨道。

“我也没有那么厉害。”师父再喝了一口，“华儿是客，青儿这种粗性子是不可能泡茶的。安儿也比较粗糙，经常泡不够时间就端上来，最有可能泡老的就是遥儿了。”

“师父对旁人的观察，真是出乎意料仔细呢。”靖遥如是想着，像小猫一样舔掉嘴唇上沾留的茶渍，不由得也欣慰地浅浅一笑。“不止是师父，大家都是很温柔的人。世界……也是很温柔的吧。”

不觉月影西移，时辰已然不早了。

“明天拜托你来接我去机场了，华儿。把遥儿和安儿送回家夜拜托你了。”旃华临走前，师父嘻嘻笑着嘱托道，大弟子一口答应，却被二弟子插断了：“师父忘了吗？明天是周六，我来送吧。”

“我毕竟刚回来，也该和师父多呆一会……”

“没事的，你多陪陪嫂子。”何青也是笑嘻嘻的。

何青在人际交往方面本来就简单粗暴，醋酸版本的她更是有些降智。靖遥解读了空气，但茫然无措，肖安却随意地耸耸肩：

“华哥还是送一送师父比较好。不如青姐开车，把我们仨接上，送完后再一起回去。”

“也可以。”何青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立刻结束了这一话题，让靖遥很是庆幸。

她目送大师兄下山的时候，看着树上端的影子以及叶子的轮廓在夜晚苍穹的紫蓝色幕布上描出黑色的痕迹，皎洁的弦月挂在上方，淡淡的光亮照入眼眸。不知道为什么，只是隐约的感觉，第六感，灵感，抽象的思维，任何意味暧昧蒙胧的词汇：

以后的故事会很曲折，也会很精彩的。

……

第二天，送完师父去机场后，龙旃华下车，最后一站正是送唐靖遥和肖安。红灯刷拉亮起，何青哼了一声，猛地踩刹车还是差点和前面的车撞上，巨大的惯性让两个孩子的额头一撞前面的座椅，发出悲惨的呻吟。

“你们两个昨晚去倒茶的时候是不是偷偷摸摸说我闲话。”她干脆利落，单刀直入。

“十分抱歉，二师姊。”靖遥知道被发现了，只好老实地道歉。

“你们就是一些啥都不懂的小鬼。”何青轻嗤一声，“少给我乱嚼舌根子！老娘随时能一锅端了你们。”随即，递来杀人一般锐利的眼神。

“青梅打不过天降是自古以来的原理，你也不必伤心，青姐。”肖安平静地说。

“那是什么二次元歪理。”靖遥在心底嘀咕。但这句话似乎真的触到了何青的痛点。

“喜欢一个人十五年，是不是很傻？”她干脆把车停到路边，从后视镜里看着不安的二人，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我也没有争取过，以为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眼泪，孤零零的一行从左眼流了出来。

“单眼流泪是泪都流光的意思哦。”

靖遥打开手机页面，就发现肖安发来的信息。

“胡说八道，你看她另一只眼睛也开始流泪了。我们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她飞快地回复道。

但她很快就后悔加上最后一句话。

“那青姐也就是输得心甘情愿，不如放下他好好开始下一段感情吧！”肖安开始劝说。

“老娘才没有输！”爆炸一般的吼声充斥在车内狭小的空间，靖遥感觉仿佛是意大利炮揪着她耳朵猛射。

“青姐，这可不行哦。这样就是小——”

“请别说了。”靖遥打断了肖安的话，伸出一只手放在何青的肩膀上，并把头探过去。“二师姊，即便大师兄没有对您抱有恋爱感情，他一定一直十分喜欢你的。我也十分感恩和喜欢你，师父同样十分喜欢你。而且，你的桃花似乎也没有凋落哦。”

“什么意思？”何青有些惘然地看着靖遥，靖遥温柔地笑笑，便不打算戳破了。

“感情可是要自己去体会的啊。”肖安却会到了靖遥的意思，随后低头看手机。

“谢谢你，小师妹。”何青平复了一下心情，“但是，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转我的辫子了？”

“对不起。”靖遥整个身子连手都缩了回去。这是她的坏习惯，看到二师姊这样刚好碰到肩头，可可爱爱的马尾辫，就实实在在忍不住转一下，又落寞地看着自己的短发——真想留头发啊，可自己又懒得打理。但因此让别人不舒服就是自己的无礼了。

不过，她同时注意到了肖安发信息的界面。

俨然是“蔡警察”。

她便轻笑着叹了口气。

……

“到了，你们自己上去吧。”

何青在小区门口放他们下了车，车窗随着机械按钮的长按而摇下，她冲他们招手，权当告别。

小区的面积并不大，所以很快就到了靖遥家楼下。

“话说真是惊讶呢……二师姊竟然喜欢大师兄。不过大师兄能力强又长得帅，也是一个值得喜欢的人。只是可惜了。”靖遥不由得感叹道。

“我是一个对感情不敏感的人。”没想到肖安对自己的特点十分清晰，“但是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华哥在特意回避青姐，随即也发现了青姐对华哥的态度似乎有些奇怪。但青姐对华哥的喜欢或许很早就开始了。我从前一直以为她和你一样，是打死都不会喜欢一个男孩子的类型。”

“那你真是看走眼了。”

“是啊。我也承认，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抑或是对某人情感态度的感知方面，我一向不太擅长。”

“我或许能察觉到一些微妙的变化，但我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靖遥深深叹了口气，“要么想努力改变一下氛围，要么沉默。不过我对第一种处理方法大抵已经死心了，毕竟总是把尴尬转移到自己身上，我毕竟是个自私的人类。但有时候又作死想尝试……说偏题了。不过你让蔡警察趁火打劫，真的好吗？”

“不叫‘哥哥’了吗？”

“其实我也开始觉得这种称呼有些恶心。”

电梯到了楼层，靖遥的脖颈上套着两条带子：一条是纤细的红绳，上面系着弥勒佛玉坠；另一条是略粗的黄色条带，她仔细抽出来，是一个毫无装饰的钥匙扣，套着两个钥匙，略大的是家门口的钥匙，另一个则是自行车的。

总之，她打开了门。

全新的暑假生活，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