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装题材出IP’，这几乎是业界默认的规律。从11年的步步惊心开始掀起了小说IP改编的热潮，这股热潮甚至传到了韩国，拍了韩国版。与此同时的还有宫锁心玉所带来的粉丝经济，再到后来的花千骨，以及涉嫌抄袭的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又再把IP改编推上了两次高潮。17年的楚乔传，先不谈口碑的问题，单从经济价值上看，它无疑是成功的。同期播放的剧中小配角主演的网剧都曾得到了大量的流量。

“这些，都离不开IP和粉丝这两个概念。”

昏暗的会议室里，只有投影仪和电脑屏幕这两个光源。她站在投影下，脸上被映上了一些文字，看不清她的表情。而在光亮下的她，也同样看不清暗处里张辰的脸。

红色的激光笔指在屏幕上，她走神不过也只是顿了几秒钟，便接着说道：

“然而此时，我们可以发现，大多数古代小说都是‘单打独斗’式的，很少有像‘九州’系列一样成体系的。而‘九州’系列虽有古代背景，但毕竟还是玄幻作品，不符合当下的形势政策，并因为它特有的开放性，它的创作价值可能要高于商业价值，且不易于整合。而我们的目的，是商业价值的最大化。”

安昳讲遥控器对准电脑，切换到下一页幻灯片：屏幕上，是两张截图；图片上，还有两个鲜红的叉。而这两张截图，正是陈莉莉和另一个同事做的“全明星”预想和中规中矩、甚至可以说是敷衍了事的市场调研报告。

“像这种毫无亮点的市场调研，我想任何一个看影视剧的观众应该都会知道。我们现在所需要的不是这种平淡无奇的东西，而是一个可以杀出重围的不平常的东西。我们要做的不是顺应潮流，是要引导潮流。那么这个不平凡的东西，就是内容。而另一方面，在粉丝经济盛行的当下，明星阵容确实是一个值得商讨的事情。但是，在我们做出这个预想，甚至可以说是妄想之前，我们还没有一个真正可以致胜、可以吸引大牌明星参演的东西。而这个真的东西，也还是内容。”

这一段话说完，安昳觉得很解气。

就像个终于吃到了肉的狐狸，都快忍不住笑出声儿来了。

陈莉莉和那另一个同事坐在后排，虽然看不清表情，但想必是好不到哪儿去的。既然来的人是张辰——安昳在心里偷偷地琢磨着：无论他们之前有什么恩怨，但毕竟……还是老同学，总该，还是会向着她一些的吧……她握紧了拳头，没再想下去。而这一次，她表现得，大概也不算差。

她一张接着一张地切换幻灯片：“在过去，只有电视台的单向输出。观众只能是电视台播什么看什么，可选择的余地很小。而现在今非昔比，电视剧纷纷登录各大视频门户网站，甚至还出现了完全依托于网络的网剧。这场内容上的爆发，让观众的选择变多了，不再是单向输出，更让主动权落在了观众的手里。

“这无疑对我们制片方来讲是一个挑战，但有挑战的地方就有机遇。为抓住观众的目光，各方出品人可以说是绞尽脑汁，也因此产生了一批流量偶像。而在内容上做出精品，却屈指可数。

“在这里，关于内容的开发，我做出了几种预想。首当其冲地，就是签约真正专业的编剧，做剧本原创。他们之所以可以称为专业的，是因为他们和小说作者有着本质上的不同。相比天马行空的幻想，他们会更加注重故事与戏剧影视的适用性。这里有一张图。”

安昳动了动手指，切到了下一张PPT——屏幕上，是一匹分成三部分的手绘的马。马尾很精致，结构准确、笔触细腻，从马身开始变得粗糙，到了马头就变成了简笔画。而这三部分上面分别标注着：原作小说、剧本、成品。

“不得不说，这虽然确实是有一部分真实情况在里面，但这其实是大部分小说作者一厢情愿的误解。前段时间上了一部网剧，这里我依然不提名字了，我想在座的各位应该都知道。这部网剧改编自一部当时网上很火的总裁文儿，刚播出的时候一片哗然，很多人难以置信。但造成这种状况的根本原因，还是原创资源的匮乏。可以说现下，能拍成‘戏’的小说真的太少了，几乎没有。在正常的情况下，编剧对原作的‘改造’应该是一个丰满的过程。而小说作者们有为什么会产生如图所示的误解呢？这其中离不开小说作者和部分网络小说作者出身的编剧缺乏理论知识的缘故。

“那我们现在最首要的，就是从源头，改变这种恶性循环。”

终于引到关键的内容了，安昳捏紧了手里的遥控器，手心微微出着冷汗。她偏头看着发着蓝白色光的投影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吸走了似的，有些腿软。

她勉强撑了一下桌子，咽了口口水，才发现原来新鞋就是新鞋，她的后跟大概是已经磨破了。那种疼痛让她清醒起来。

“说了这么多，可能大家会这样一个疑问：‘这不是全产业链IP规划的汇报吗？怎么一直在说内容？’

“全产业链IP，重点是在IP，在版权身上。而这一切的依托，正是内容。于是——我所做的开发全产业链IP的计划，就是内容的革新。关于内容的筛选，我们可以有很多种方式：剧本原创是一条路，优秀小说改编也是一条路，知名游戏影游联动也是可行的路。这些。”安昳拿激光笔指向屏幕：“是我司现下所拥有的所有IP。有……现代的、职场的，有古代的、民国的，也有悬疑的、科幻的。就故事情节可言，这些IP或许可读性还不错，有很多读者群，但无论是哪个，格局都还太小，还装不下全产业链开发。而且，也不具有文化代表性。

“举两个例子：第一个是英国的哈利波特，它可以代表英国的魔法文化；再就是美国的漫威，一个个人英雄主义的集成品，代表着美国的价值观和文化。而我们国家，也有着很多引以为傲的文化，甚至更加多元纷繁。一个拥有文化代表性的IP，才会带来更高的文化价值和商业价值。

“这里，是一个时间轴：我们不妨定下一个‘五年计划’——五年时间，完成系列IP中的第一篇，完成‘小说—剧本’一线式创作与营销，拍摄电影与剧集，做到影游联动，并建成主影视城，甚至游乐园。但在此之前，我建议成立一个专业的编剧团队与策划团队，从头上就抓住整个命脉。”

在安昳说完最后一句话，会议室里静悄悄的，也不知道是谁按了下圆珠笔，发出了“咔”地声音，又放下了笔，“刷”地合上了笔记本；又不知道是谁忽然鼓起了掌，有一搭没一搭地，过了好半天，才稀稀落落地有人合着他鼓起掌来。

“细节的方案，和编剧策划的招聘条件，还有推荐人选，这几天整理一下，交给我。”

掌声渐落，张辰说道。

安昳有些尴尬，有些不知所措，应了一声，赶紧慌慌张张地鞠了躬，拔下电脑跑回自己的座位。

只是还没坐下，脚崴了那么一下。低头一看，原来后跟上有一块皮肤已经磨得脱落了。安昳才觉得自己已经疼得出了一身冷汗，整个后背都湿透了。

——“看你那么拼的样子，我竟然有点儿心疼。”

晚饭的时候，安昳甩开八卦的同事在公司食堂里随意打了份儿饭，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想自个儿琢磨琢磨下午汇报的事儿。正吃着，张辰坐在了她对面。她一口饭没嚼透就咽了下去，噎住了。

“怎么还像以前一样笨。”张辰说着，还递过来一杯水。

笨吃你家大米了吗？安昳皱着眉头喝了口水，顺了口气，心里嘀咕着。

“今天你说的那些，其实都是你大学的时候做过的构思。这些年，也完善了不少。”他用的陈述句，算是做出了肯定的评价。只是他这样喋喋不休的，很烦。

就像心脏上爬满了蚂蚁，恶心。

“我以为你会自己留着写的，看来你是真放弃了。”

安昳不停咀嚼的嘴渐渐停下，面色看起来是越来越不好。张辰可能也是觉得自己说错话了，连忙噤声。但看着她紧绷的脸，他还有一肚子话想倒倒不出来。

“不回去了？”安昳放下筷子，好整以暇。

张辰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听她问出这句话感觉心里有些恍惚，又怕她没有听清他的回答，又道：“不回去了。”

安昳点点头，没再说下去。端起汤碗抿了一口，捉摸着接下来怎么脱身。

“你……”

“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有机会再聚。”

张辰刚张开嘴说出一个字，安昳端着盘子就站起来了——动作幅度有些大，碗里的汤被晃撒出来了一些，落在他手上。

她盯着他的那只手，胸口一起一伏地，又忽然“哐”得放下盘子，从包里找出纸巾递给他：“擦擦吧，不好意思。”

可就在她和他擦身而过的时候，他抓住了她的胳膊，也不说句话。

“……这双鞋，你还留着。”

安昳端着盘子的手有些发抖。她挣脱开张辰，只是没想到张辰也并没有用力，一挣便开。可她就像个跳梁小丑，那么使劲，就好像遇到了什么洪水猛兽，险些把仅剩的汤水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