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妙公子”第一次走进黄泉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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槽门上贴着些泛黄的符咒,细细碎碎扬在风中。丧祭灯要灭不灭,堪堪能照亮人的衣袍,“妙公子”跟随无亦一路将泥尘混着纸花踩在脚下,轻车熟路寻到那老乞丐的窝棚。
“老伯……”
少年几乎每日都会来帮老乞丐换药,一来二去也混了个脸熟。他替老乞丐从狼藉中翻出个还算干净的杯子,给“妙公子”倒上热茶,示意人坐下。
“小哥你莫要再来啦。”
老乞丐不知还有“妙公子”在场,只当少年是一个人来的。“我已行将就木,不值得你费心帮我。”
“妙公子”自踏入门就觉出这老乞丐气息微弱,跌打伤虽是无碍了,可陈年旧疾却早无药可医。
他不信无亦没察觉。
“老伯是苍州人么?我也是苍州人,故乡之情不曾忘……”之前扶老乞丐回来时,少年曾在窝棚内看见苍州风物,“再说我也不能见死不救的……”
那老乞丐长叹一声,老半天才压着嗓音说:“苍州我都很多年没回去过了,此生不奢求能回故土,亦无颜面回去……”
无亦正给老乞丐换药,竟瞧见那人浑浊无光的眼中落下滴清泪,他望望“妙公子”,后者递来个“来都来了那我们就听听这世间遗憾”的眼神,便握住老乞丐的手坐近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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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年少时常羡慕那些下山帮助官府捉拿要犯的岚山派弟子,一身素袍清风明月,甚是要人向往。可我不过是个平头百姓,没练过武也没读过多少圣书,从小就同父母在摊铺上打转。”
后来老乞丐娶妻生子,生活因聪明勤奋而日渐圆满。一切的变故都是听同乡说了句“北府贰十城有大生意,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生意本就变化无常非常靠机遇,这我倒没什么可悔的,但我来了贰十城后染上了赌,没几个月就亏空破产……”
他在当时的“同顺天”内赌红了眼,不仅将家底都赔了进去,差点连命都没了。“我欠了赌坊很多钱,心有不甘,那晚我去找庄家求情,想再求得些恩典——至少别砍我手脚,结果,结果……”
手开始发抖,老乞丐说不下去了,那场骇人的谋杀牢牢钉进了他心底,成为困扰余生的噩梦。
“平日吵闹的坊子特别安静,地板擦得锃亮,连盘桌腿都打了漆蜡,我以为是庄家要宴请客人,就犹豫着要不要去打扰。这时二楼内廊有人进了房,半天后我觉得不对劲就悄摸上去看,那庄家……皮都让人活剥了……”
“你是说你看到了凶手?!”
老乞丐紧紧攥着无亦,如泣如诉道:“是个看着大概十来岁的少年人,但没看清他的脸……我吓得腿软,离开后便大病一场,高烧不断、胡话连篇,从此一蹶不振。有时候我都怀疑自己在同顺天看到的一切究竟是不是我的梦魇……”
“……老伯你就没报官吗?”少年安抚着老乞丐因为恐惧而战栗的身躯,神色复杂地问:“我听说这已经成了悬案。”
“报官?我哪里敢去报官啊……官府的人一来我肯定解释不清,要被关进大牢吃苦头的……”老乞丐摇摇头,像是悔不当初,“我病中话也没人当回事,新接坊的赌坊清算了我的账,把我赶到黄泉间,并禁止我在贰十城做任何买卖。可怜我远在苍州的妻儿,只怕早以为我死了……”
故事说到这,老乞丐已经用尽了全力,衣衫上是冷汗层层,神魂虚滞。少年捞过被毯给人盖好,拉着“妙公子”到后门处说话。
“这是你前面夜探福禄间赌坊的原因?”没等无亦开口,“妙公子”倒是先发问。他跟了无亦几个日夜,发现少年对赌坊特别感兴趣。
“我的确是在查证一件事。”
“需要我帮你么?”那人立刻接话,甚至还没问后续会不会凶险。
少年分不太清此刻“妙公子”有多少真心,踌躇着没回答。二人对视,“妙公子”静立于门垛旁,手中还端着破杯盛的茶,眉目明亮蔚然,仿若周遭喧闹皆与其无关。
他是个真正的江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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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亦突然想起自己的弱冠礼。
他和姐姐自小便父母双亡,由师父师娘收养长大,而师父重修行轻世俗,长辈定字的事就迟迟不施,再后来干脆交给姐弟自行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