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处,肃王微微皱眉:长久以来,勇冠三军的赫连迦尧,竟似乎真的心甘情愿地奉那黄口小儿为君,真的被那据说容色无双的艳妇迷了心智?
散发仰面倒躺在床榻,四肢呈大字摊开:“来一杯奶茶。”阿娘从来不喜欢汉人的物什,他也越来越怀念童年的味道。
安梓端来一杯香浓奶茶,肃王一气喝完,品品舌尖味道,些许疑惑:“这茶,似乎很特别。”
“禀陛下,我在茶中加了点谷空氏特制的踏云散,此药让人放松,舒服闲适如在云间漫步,故此得名。”
安梓温言答复,随及展颜而笑:“但若吃得久了,便会四肢麻痹,心智散涣,直到毫无痕迹地死去,哎呀,这五年之中,我一点点加量,今日失手加得多了,请陛下恕罪。”
难怪最近两年我总觉得乏力,肃王脸色大变,随及不屑地冷笑:“你等汉狗,总是表面臣服,背后毒计,不敢光明正大,真枪真刀地干。”
安梓也冷笑:“天道循环,因果不虚,当机缘成熟,纵然蝼蚁,也可撼天,武安朝以强恃弱,败突厥,灭云国,剿义军,最终却毁在梅妃这个弱女子手里,你可知道,她乃谷空氏的格格,你,不过是她手里一枚棋子,今日,你的报应到了。”
原来,如此。多年未解的疑惑有了答案,肃王沉默地与男子无畏的目光对视,不知想笑,还是想哭。
风动窗竹,白雪飞花,武安二十二年二月十七,那个大雪天,先皇在宫城自杀坠落,现在,轮到他了。
“靖王与楼烦云国联手,陛下怕是无论如何活不成了,你一直在烦恼,不知如何个死法,安梓为陛下抉择,岂非好意?”
男子脸上显出几分柔媚,忽又憎恶地沉下神色:这几年为讨他欢心,常带面具,带得久了,竟难以摘去。
“我还未与赫连迦尧决战,死不得的。”肃王眼前,忽然闪现出那头狼恶斗时狰狞暴戾,浑身浴血的模样,与猛兽撕杀,他娘的痛快。
他们是同类,是血亲兄弟,是注定的不死不休的仇敌,只因他捍卫的,是赫连迦洛的狗屁亚汉共治,睡狮之榻岂容他人酣睡?帝王权柄,岂能与贱民分享?
“陛下这杯喝下去,半柱香功夫便去见先皇,哪有机会与靖王一战?”俊秀的男子斜倚卧榻,眼神清明:“你向来鄙视仁德礼义,只因先太子竭力维护且践行,如今看来,还是他赢了,你输了。”
一字一句,将对方不堪的隐秘无情揭开:“你常在梦里喊先太子,只因他的人品才华,胸襟气度是你永不能及,他得天下人的爱戴,也让你嫉妒如狂。”
摘下床头长鞭,带着复仇的怒火,雨点般向肃王落下:“你这畜牲,对先太子如此,对雍肃郡主如此,你不能将他们变得与你一般肮脏无耻,便要将他们肉身毁灭。”
肃王一声不响地挨得数鞭,哈哈大笑:“我是畜牲,他们是人,但,我活到现在,他们却早已死去。”
眼看着腾云龙袍上绽出的血花,安梓答道:“不,他们还活着,贞元帝,靖王殿下,沈相,太学的学子,雍肃女校的女郎,都在替他们活着。”
眼中浓雾如黑蝶飘舞,痛苦以至绝望:当然,你,我,也会活着,不同的人在为我们活着,这场争斗,将无休无止,天长地久。
头晕目眩,毒药开始发作,他扔下长鞭,不愿和畜牲死在一处,转身慢慢地走向庭院大门。
北风吹拂,飞雪飘落,安梓倒在门槛,听到自己的心跳,紧张欢快得,如初次见到那个美丽娴雅的女子那一刻。
主人,燕姐,我来见你了。模糊的视线,定在檐下冰凌,在柔和的宫灯映照下,晶莹欲化,锋利如刀。
“这人世间啊。”他轻轻地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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