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林见主人脸色惨变,目光从未有过的慌乱,安慰道:“长老吩咐过,禁止剧烈活动,避免动刀动枪,想来他会遵照医嘱的。”
禁刀枪,止震荡,他却在术后第一时间赶去上阙,随后长年守在帝国最危险的伊哈边陲,每年大小数战,呼啸奔波往来,从未停息。
苏容若僵坐苇席,手指抓紧裙边,穿堂风过,鼓起她的深衣大袖,心里巨浪翻涌,莫名地想长出尖尖利牙,咬进他的血肉。
他向来如此,洒脱散漫的笑意刻在脸上,将一切的兵荒马乱留给自己。
忽然间惊魂失色,他和金铃正在来伦煌的途中,按习惯随行只带几十亲卫,会不会?这两月我心神不定,难道,竟要应在他的身上?
似乎漫天风雪,她赤足走在寒冰,又似乎烈焰燃起,她被团团围困,无处可逃,掏出怀中哨子,发出紧急信号。
桑聪和陶叔立即出现在她面前,听令:“启动王府红色戒备,桑聪带暗卫队马上出发,西去迎接龙卫公,陶叔紧急通知兵部,密切注视陇右道的任何动静,联系鬼面,不惜代价保护龙卫公。”
倩娘在听到红色戒备时匆匆离去,苏容若说完,发觉自己全身都在不停地颤栗,令紫苏将她扶进佛堂,跪在地上祈祷:大慈大悲佛菩萨,求您佑他平安无恙,任何灾难,让我一力承受。
半柱香后,纳什来报:“许权交待了,他乃武安朝潜伏在西漠的探子,因在敌国折损弟兄,不满两国休战议和,便与肃王合谋,一边劫杀龙卫公于道上,一边来靖王府投毒。”
他出事了,他出事了!乱子并非来自军方,而在外面,他,用他的性命换取数国的和平,而这一切,是我亲手竭力促成。
念头化成无数尖利的钉子,一根接一根,狠狠地钉进她的心脏,天地旋转,她扶在墙角,声音如来自地狱:“带我去追桑聪。”
三天三夜不停奔驰,驱之不去的久远记忆,如雪花一般在脑中旋转,时而是他的眼睛,少时溢彩流光,成年后沉毅幽深,时而是他的笑意,似有还无。
仿佛爬涉过千山万水,在精力将要耗尽的那一瞬间,她被纳什半扶半抱进离原的中将大营,人在门外,便见金铃和溪北兄弟依窗而跪。
冰冷如霜的月光照在室内,西门昭的随行大夫,在触及她的眼神时,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天地浓黑,开出朵朵血色凝成的花,苏容若软倒在地,口中咸腥的味道漫至舌尖,纳什惶惑地要扶她,被她推开,一路颤栗着,跪行过去。
西门昭躺在榻上,平静安然,脸上是他独特迷人的微笑,衣衫整齐而干净。
满目悲绝的金铃见到苏容若,声音颤抖:“五个日夜不曾醒来,他说,若他不晓人事,凡事由你和靖王作主。”
楼烦的公主看着殊丽无双的情敌,她此时也被沉恸的悲伤所折磨,没有力气去恨,虽然夫君在昏迷中,遍遍低唤的,不是靖王,便是她的名字。
都说他有情人无数,藏在心底深处的,原来只是这一个,无言的苦痛,隐隐的嫉妒,比不过她对他的痴爱。
这几天她时时祈求上天让他醒来,活着去爱他心里的女人,但大夫说,他不会再有意识,他将一直沉睡,直到呼吸停止。
溪北兄弟不等吩咐,大礼见过苏容若,不发一言,不约而同,左右扶起金铃出得营帐。
原来,他的心思,他们全都知晓,金铃一步一停一回头,看向她的夫君,干枯的眼中,流不出泪来:你所有的心愿,千难万难,我都成全。
金铃的声音象从天际传来,飘飘荡荡地撞进苏容若的耳膜,她听到的,却似乎是少年西门昭的歌声。
那是在很久以前,深秋时满院落叶,她心绪不佳,沉默地坐在隐庐,阿诺不知所措,他却五音不全地唱起从童子营学来的乡村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