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陈玉清这般年纪的老太太,识字的人很少,读过书的更如凤毛麟角。与其说姐妹俩看过陈玉清保留至今的习字临帖,倒不如用“欣赏”两字更为贴切。
大户人家出身,受过文化教育,还嫁得个好夫婿,原本过着安稳舒适的生活,可惜命运弄人,陈玉清未到中年守寡,失去经济来源后,她只能依靠给人照看孩子,作洗衣工,在棉纺厂当临时工等赚取微薄收入来养家糊口,生性要强的她独自把七个孩子拉扯大。孩子各个争气,书读得一个比一个好。如今她老了,孩子们也早已成家立业,各有各的事业,陈玉清把心思几乎都放在了两个宝贝外孙女身上,享受着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之乐。
“比试比试考大学。”——林雨荷相信姥姥说得出做得到,并不是老小孩儿的一时之语。
王淑珍端着一盆水果笑吟吟的走进屋,视线落到雨亭时,她微微皱了一下眉,“小亭,把你的头发好好梳起来,别跟个披头疯子似的。”
“遵命,妈妈大人!”林雨亭腾地站起来,毕恭毕敬地敬了个举臂礼。“留头真是麻烦。”她咕哝着散开头发又麻利地重新拢好,坐回到炕边。
“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王淑珍嘴角向上一翘,眼含笑意,神情很是满意的把水果盆放到桌子上,“小荷小亭,给你姥挑个软一点的好桃。”
“听见了,妈妈。”林雨荷答道,刚要起身。
“我来!我给姥姥找!!”林雨亭大叫着从炕沿边一跃而起,两个箭步到了桌边。
王淑珍转身出屋接着忙活去了,她要像过年那样包顿肉馅饺子,做顿好菜。
“都怪你,姐。”林雨亭背着身一边选美似的巴拉着盆子里的桃子,一边小声抱怨。
“妈妈说你,为何怪我?”
“谁让你梳长发看着‘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来着?”
林雨荷:“……”
林雨亭顾自喋喋不休:“我不是想尝试尝试嘛,否则,这半长不短的,我早就让妈妈嘁哩咔嚓地剪了。姐,不试试短发吗?几天忘记梳头都没关系。”
林雨荷刚要张口挖苦,一个桃子随着林雨亭的猛然回身,冷不丁朝她急速飞来。
“姐,祝贺你!”
林雨荷毫无思想准备,慌忙伸手去接,那桃子却像长了眼睛,在空中快如流星滑过一道漂亮的弧线,不偏不倚正砸在手心里。
“姐,怎么样?我的篮球技术高不高?”林雨亭很是得意地问。
林雨荷落下脸,扁嘴道:“不怎么样。你想没想过,把姥姥打着了怎么办?”
“哎呀,这是不相信我喽?还怀疑我的技术!就我这天下无敌,身姿敏捷矫健,三分球命中率极高的身手,哪能呢?!”
“不能才怪呢,吹牛!”
“不是我吹,我投篮命中率可是极高的,天下就没有付出辛苦的不是,这全仗着我刻苦训练。哪像她们几个骄里娇气的,三天两头就请个假,手腕肿了请,来事肚子疼请,风吹疼了脑袋仁儿也请,我可是次次训练不落的。你要是说我投得不准,从明天开始,我每天再多练一个小时的投篮。”
虽是暑假期间,校篮球队却几乎天天有训练任务,林雨亭也差不多天天往外跑,为此王淑珍和林卫国没少费尽口舌和心思地教育她。林雨亭只把那些苦口婆心的逆耳忠言当作耳边吹过的阵阵微风。
“女孩子就应该有女孩子的样,文文静静,不能像个假小子。”王淑珍没少这样教育雨亭。
为了能让妹妹“改邪归正”,认识到至关重要时期的轻重缓急,林雨荷认为她这个当姐姐的,有责任有义务帮助妈妈教育这个贪玩不听话的妹妹,因此没少旁敲侧击地提醒、劝导、责备,甚至语气严重地警告过。
跟妈妈一个口气,真是太不够意思了!我这叫学习运动两不误,你说你的,我做我的。反正你们劝服不了我,也不能用绳子捆住我的手脚,限制我的自由。林雨亭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姐妹俩性格截然不同,陈玉清对此曾做过总结:雨荷文静稳重,能坐得住板凳;雨亭活泼爱动,至于板凳嘛,只要不学习,肯定是坐不住的,别看都是一个娘生的,性格可是天和地——差远喽。
即将升读高三,雨亭还在张口闭口地提篮球,林雨荷心里的气一下子升起来:“雨亭,你不能总想着打篮球排球,不知收敛,耽误了学习,后悔来不及!”
“姐,你不知我参加了校队吗?不刻苦训练怎么能行?”林雨亭语气也生硬起来,反唇相讥。
“那就别参加了,浪费了那么多时间,不耽误学习可能吗?”
“我当然知道,所以我决定只参加篮球队,忍痛割舍排球。”
“篮球队也不要参加了!”
“那是我自己的事情。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该怎样做!”林雨亭满不在乎模样的在地上溜达着,“九月份就要举行全国范围的篮球赛,我们一路过关斩将好不容易获得了省冠军,代表省队参加全国比赛,到时候取得了名次,高考就能加二十分。二十分是什么概念,难道你不知道吗?”
“取不上名次呢?”
“一定会取上!”
“凡事有一万就会有万一。”
“一定会!”
“万一不会!”俩姐妹你一言“会”我一语“不会”地发生了争执。
“你们俩见没见过猫弹爪?弹来弹去,俩猫互相打起来。见没见过扳不倒儿?好打好闹把手脚摔掉。”陈玉清眉眼欢喜的坐在炕边,瞅着心尖上的两个,脸上的每道皱纹都流露出爱。
后院李姑姥养了一只猫,倒不是有多喜爱,主要是为了逮耗子。一个多月前,母猫下了一窝小猫,有天,李姑姥那个长得跟瘦猴似的小孙子,手拿个吊绳的棍子在院子里逗猫玩,林雨亭见了,也好奇地看了会儿,有幸见识了尚未断奶的短腿小猫崽互相伸爪子掐架,对方纤毫无损杀伤力的架势实在是萌得令人捧腹。联想到她和姐姐化身成猫的有趣画面,林雨亭前仰后合地大笑起来,顺势一骨溜儿坐到陈玉清身边,“姥姥姥姥”的撒起娇来。
“真是没心没肺!”林雨荷反倒被气乐了。
“你呀,学学你大姐,别净知道打那个撒了气的破篮球!下半年上高三,该收收心学学习了!”从厨房传来熟悉老套的责备声。王淑珍在厨房忙着炒菜,铲子碰着锅壁叮当乱响。
撒了气的……破……破篮球,咳,往事不堪回首啊。
有次假期训练,体育老师有事先走了,让她们先练着。也是不凑巧得很,老师走后没多久,篮球就被打得翘了皮,她们这才发现体育器材室的门锁上了,老师忘记了留钥匙,她们坚持到那块皮子几乎被掀掉,直到训练没法进行下去散了伙,她把篮球抱回了家。为此爸爸特意去市场买了瓶502胶和一根打气针,把掀起的皮子粘劳,又用打气筒给瘪了气的篮球打足了气。
当时妈妈还问她,为什么把破篮球往家拿?她说,门锁上了,别人家没有她家近。妈妈当时没有多说什么,一边吩咐爸爸把篮球粘好,一边嘟嘟囔囔地说她不该浪费这么多时间玩球,也应该学别的孩子能有借口少去两回就少去两回。她虽然没敢顶撞,但也不爱听。
此时的林雨亭难免有些目瞪口呆,她伸长脖子有所顾忌地朝门口望了望,从她这个位置无论如何也瞄不到妈妈的身影,依据物理学,妈妈也应该看不到她才对啊,怎么好似长了千里眼顺风耳,她们的一举一动也逃不过如来佛妈妈的手掌心呢?
林雨亭一双明亮的杏眼瞪得愈发大了,她呆若木鸡“扑通”一声,再一次仰面朝天直挺挺地倒在了炕上。
祖孙三人又一阵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