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3章 发榜(1 / 2)青春不锁愁首页

随着国民经济恢复性发展,下乡知青调招回城形成了高峰,王淑珍被安排到秀城县第一百货商店。由于业务能力突出,两年时间便由布匹组一名普通店员提拔为组长。改革开放取消布票后,人们对生活品质的追求,促使对布料的需求与日剧增。一百货商店售卖的布匹精良品种多样,加上服务热情,童叟无欺,前来购买的顾客络绎不绝,王淑珍和几个组员天天忙得像脚不沾地的陀螺。由于销售额节节攀升,不断刷新记录,布匹组月月被立为标杆,流动红旗几乎成了布匹组的专属。

后来,商店的老会计工作调任升迁,王淑珍被领导层面暗中考察了一番,征询本人意见后,在老会计离职前的传帮带下很快熟悉了业务。是金子放在哪里都会闪光。性格要强,学习能力超强,短短几年她便成为行业部门的翘楚,业务大赛屡次获奖,点钞的手速和准确度也是一流。俗语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工作上有了名气,每年都会被县财政局点名要人跟随纪检监察组到各乡镇检查工作。

工作再忙再累,王淑珍脸上也始终洋溢着热情的微笑,可最近几天她一直忐忑不安,她既盼着高考成绩快点发榜,又害怕雨荷万一考场失手而不敢接受事实。

十一年寒窗苦读,只为高考这一天。“高考”对孩子无比重要,对她和老林亦是如此。

不管盼与不盼,怕与不怕,该来的一天总归要来。这日,王淑珍接到电话,她抑制不住心跳,慌忙询问对方林雨荷的成绩。

电话那头说:“你最好过来一趟,带上孩子的准考证号,这样不会出差错,才放心。”

王淑珍哪里能坐得住金銮殿,急切说了句:“好,我马上过去。”便匆匆放下电话,安排好手头工作,急忙骑车回家带上准考证到了县教育局。一年一度的发榜时期,未经允许外人一律不得入内,门卫听到“找肖柏林肖主任”后,打开了挂锁的侧门。肖柏林是王淑珍初中同班同学,县教育局办公室主任,打电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这位老同学。

高考发榜的消息像长翅膀一样飞了出去,已有家长候在县教育局外等候张贴红榜。决定孩子一辈子命运的大事,换成谁谁能不急?

肖柏林在二楼办公室正等着王淑珍,简短寒暄后,他让王淑珍在办公室休息片刻,拿着刚抄下来准考证号的纸出了办公室。独自留在房间的王淑珍紧张得一直默念“南无阿弥陀佛”。

没多久,肖柏林回来了,先道喜,说:“孩子考了556分,被BJ环境工程大学录取了!”

王淑珍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太好了,借老同学的光,一颗石头总算落了地!”

肖柏林赞不绝口:“孩子考这么高的分数,真是好样的!去年重点分数线是503分,根据以往经验,每年的录取分数线不会有太大的浮动,今年孩子们太拼了,分数线整整提高了近30分。恭喜恭喜你啊。”

“谢谢谢谢。”

肖柏林打趣道:“你教子有方,是有福之人,以后就擎等着享福吧。我心意不多,50元,就等老同学请我喝孩子的庆功酒了。”

王淑珍并未推辞,神色里带有几分感动的说:“那是自然,到时你不来都不成。”

教育局里到处是低头忙碌的身影,各校各班的老师都在忙着抄写成绩表,还有人忙着用毛笔往大红纸上写榜……闲聊了几句后,王淑珍有眼力见地告辞离开。教育局外面已经是人山人海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着墙外挂出的红榜观看。

下班后,王淑珍推车一进家门,便难抑喜悦之情高声喊:“考上了!考上了!!”

一时间,林雨荷成了全家引以骄傲和自豪的对象。

“不要高兴得太早,通知书还没下来呢,笑到最后才算好。”林雨荷心里的石头只落下半截,看到全家人欢天喜地的样子,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地冷言道。

“错不了,教育局的管事都说你没问题。”王淑珍神采奕奕,眉眼欢喜的说道。

林卫国一改往日寡言和沉稳形象,他心情大好大声张罗着:“今天晚上,得做一桌好吃的,犒劳犒劳我的大女儿!”说完,挽起袖管,哼起不成调的小曲,进厨房择菜洗菜去了,若凑近跟前仔细听,只不过是抑扬顿挫时有时无,很像牙疼了似的“嗯嗯嗯”。

林雨亭站在屋地中央,一头浓密黑亮的短发随意的扎紧在脑后,从长相看,她与林雨荷有几分相像,眉眼清秀,身材匀称修长,除了脸型圆一点,个头高一些,看起来要结实些外,更显得机灵和活泼,这或许与她酷爱和擅长体育运动密不可分。

“姐,恭喜你!经过艰苦卓绝的奋斗,终于获得自由和新生。唉,我还得拼上一年的老命。”可亲、可敬、可爱的好姐姐给她压上一座榜样的大山,林雨亭眼眸乌黑发亮,表情由兴奋转为懊丧,她握紧拳头做加油状道:“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陈玉清坐在炕沿边,目光慈爱的看着两个外孙女,她恨不得她的子孙后代个个有出息,出人头地呢。“我大外孙女可真行,是这儿份的,”她竖起大拇指朝站在门口边的林雨荷晃了两晃,“高中状元!”

“姥姥,状元得是第一名,只有大榜排名第一才称得上状元。我们学校上届的理科状元考上了清华,文科状元考入了北大,我同人家比,差得不知有多远呢。”

“过去科举考试,院试秀才,乡试举人,会试贡士,最后是殿试进士,殿试有三甲,一甲止三人,第一名状元,第二谓榜眼,第三叫探花。现在考大学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不容易哟,挤掉河里的多,过得了岸的少,考上大学就相当于中状元了!”陈玉清笑吟吟的搬出道理。

紧接着,她突然变脸道:“你那腿是租来的?咋还不进门?一听见妈妈回来了,就像小羊羔吃奶,一直跟在屁股后面转,赶紧让妈妈抱怀里喂两口吧。”

林雨荷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走过去坐到陈玉清身旁,轻轻挽起她瘦骨嶙峋的胳膊,说:“姥姥,依我看,过去的人考中状元才不容易呢,要经过那么多次的考试和层层选拔,哪像现在,高考一次就决定命运了。”

林雨亭站在地中央,嗤之以鼻道:“姐,那是你没算上从小到大每学期的期中和期末考试,还有数不尽大大小小的各科小测验、单元测试、月考和模拟考试。我看,是我们才够悲,才够惨啊!”说完,她掰着手指数数的手改作刀状朝脖子一抹,然后脑袋一垂,一双杏核眼一眨不眨地瞪着,踉跄几步,仰面朝天倒在了炕上。

本以为雨亭一会儿就得像跳马猴似的跳起来继续慷慨陈词,谁知突然安静下来,林雨荷有点不习惯,扭头去瞧。见雨亭一动不动,因强忍着笑而脸憋得通红,她微微一笑道:“哎呦,装死装得一点都不像,舌头的方向不符合重力学,让人一眼就看出了破绽,真是蠢噢。”

林雨亭从善如流,伸出嘴角的舌尖迅速改为向下。

林雨荷不由得格格乐,想起小时候画报里的一则童话,于是声情并茂地讲起了故事:“从前啊,村子里有一只好吃懒做的狼,还住着一个肉团子一样可爱的小白兔。狼特别想吃掉她,想要尝尝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味道。可是,这个小白兔实在是太聪明了,狼一直没有得逞。有一天,狼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于是他偷偷跑到小兔子家门口,躺在地上装死。小兔子在屋子里看见了这匹坏狼,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她在窗边高声喊道:‘妈妈妈妈,快看啊,那有一个狼,他好像冻死了!’兔妈妈看了一眼窗外,在窗口故意大声说:‘孩子,狼死后身体应该是直的,我们可不能上当啊。’狼听了,急忙迅速伸直了蜷缩的身体。小兔子见了,大声说道:‘妈妈妈妈,他的身体是直的,我还知道死狼的嘴巴是张开的。’狼听了,急忙张开了嘴巴。可是他等啊等啊,就是不见小白兔出来,最后,活活冻死在雪地中啦。哎呦,真是啊,有的人就像这头狼一样蠢啊……”

陈玉清坐在炕边,看着墙上镜子中两个孩子的身影,像有心事似的慢语道:“我是人老心不老,要是能让我老太太参加高考,我一定也去比试比试。书,我是从来没有读够过……唉——这人啊,怎么说老,就一下子老了呢?跟做梦似的。”她似乎在对两个孩子说话,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林雨荷撒娇地轻轻摇了摇陈玉清的胳膊,“姥姥,没听说有你这么大岁数的人参加高考啊。”

按常理,在这个时候,雨亭也应该像跳马猴一样跳将起来,再接上那么一两句话,此时仍是出奇的安静。事出反常必有妖。林雨荷转身一看,忍不住轻笑,她故弄玄虚用手一指,语速急切地说:“呀,小心小心!来了一只苍蝇,朝你嘴里飞去了,快点快点!就要飞进去了!!”

保持装死姿势的林雨亭赶紧闭上嘴巴,一骨碌坐了起来,眼风四下里寻了寻雨荷嘴里欲作祟的复眼飞虫,并未寻见后也不恼,嘻嘻乐道:“姥姥,你能记住那么多英语单词啊?”

“愚公移山,我一天背俩单词,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能记住很多单词,我算一算啊,三百六十五乘二……六十五乘二是一百三,三百乘二是六百……少说也有七百三十个……”陈玉清皱纹层叠的脸神情严肃。

林雨亭一字一顿,说一个字摇晃一下陈玉清的胳膊:“姥,姥,You are something.(英文,你真了不起)”

“啥都行?我现在可啥都不行喽。”说完,陈玉清打了个长长的咳声。

姐妹俩前仰后合的乐起来。陈玉清不明其究地瞅瞅这个,看看那个,又上下左右仔细查看身上的斜襟盘扣青布短衫和裤腿用黑布绑带扎紧的黑布裤,喃喃道:“我身上也没有什么东西啊?”

林雨荷一边止不住的乐一边紧忙解释:“姥姥,你打岔了……雨亭说的是英语……‘You are something.’意思是夸你真行,我们都得向你学习……”

陈玉清既有过令同龄人羡慕的过去,也曾从云端跌落至尘埃里,就像她经常感叹的那样“人这一辈子没有一帆风顺的,总是坎坎坷坷,三穷三富过到老”。提到“向她学习”确也是实至名归。

姐妹俩对外祖母过去的了解,大多是从陈玉清零星的回忆中略知一二的。

“解放前,大多数人吃不饱穿不暖,活着,只是为了饿不死冻不死。能读得起书识得字的,都是家境殷实人家的孩子,哪像现在,人人都能上得起学,读得起书,老百姓都歌颂毛主席好,共产党好,社会主义好。”

“那时男尊女卑,入私塾上学堂的,往往都是男孩子,封建思想讲究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孩子在家学做女红,不像现在,讲究的是男女平等,妇女能顶半边天。”

“我那时,一大家子兄弟妯娌好几十口人住在一起,加上长工短工,开饭时,少说也有百十来号人,真是热闹啊。见哥兄弟入了学堂,我便央求你太姥爷。那时,不像现在讲究的是民主,什么事都得一家之主做决定。家族里有族长,一家里有大家长,都是男人说了算。你太姥爷比你太姥要开明。你太姥省细惯了,封建思想顽固,认为女子懂得三从四德恪守妇道就行了,读书是浪费钱。我那时能读上书,可是违背了世俗的眼光,也是姥姥的爷爷亲口准许了的。因此我呀,就憋着一口气,非要把书读得比谁都好,说如饥似渴,一点不为过,起早贪晚地用功,常常比别人早起一个钟头,晚睡一个钟头,一天天都是这样过来的。”

“那时候写字用的是毛笔,不像你们现在用的是墨水,在瓶子里吸一下用一天。为了写好毛笔字,夏天天一亮我便起了床,三九天墨结了冰,手冻得握不住笔,冷得受不住时,一个火盆不够取暖,我便偷偷点两个,一个放桌上暖手,一个放桌下暖脚。”

“冬天黑得早,看不清字,我便让长工做了个半开半遮的围笼挡住灯光继续写,为什么呀?你这个小丫头片子,脑子里总有问题,”陈玉清抬起一只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小雨亭的脑袋,接着说道,“嘿嘿,他们都睡了,我还点着灯,怕被瞧见挨骂浪费呗。”

“读了书,见识了世面,用现在时髦的话说,思想追求进步……县城女子中学毕业时,姥姥得了全校第一名,我还上台领了奖,由谷良伟校长亲自颁发毕业证书,做学生代表上台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