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叹息充斥在卧室里。
“也就是说只要涉及密集思考的时候,你就会开心。”
“也不能这么说,就是有趋势我的动力,我不知道为何而做,像是一种惯性。”“就好像今天的处境,在你收拾的时候,我便思考——感觉从何而来。”
“它有发作的先兆吗?”
“没有,我能够记忆的,就不会忘却。”
“那感觉呢?”
“不自觉的发抖,碰到你的手,我也会,感觉和平日摸起来不一样,比平日不适,暴露在户外,风一挂起来,我就感到渗得慌,感觉表面正在施加向内的压力,还有些酸。”
互触不离的手掌头一次懂得对方的温度。
“我明白了。”娜莎感到羞愧,既为了自己的泪感太低而苦恼,又摸不着身边的需要,刻意地开怀大笑,“吼,如果我判定没错,这就是我的错了,在冷风中瑟瑟发抖,你感受到冷对吗?”
“不知道,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我花了很长时间,也不明白你们口中说的‘冷’到底是什么概念,但你们不适,我就感到难过。”
“我的下巴够得着餐桌的时候,当时我抱不起你,反倒是与你差不多。按照你的理解,我感到不舒服,是基于目测经验而言,因为仆人会给我拿衣服解决问题,你也会照火说光,达成求解的一致。”
“嗯,是这样。”
“你不要起来。”娜莎一跃而起,在书架上拿到干净的草纸,随手扒出木尺、木制圆规,她正要沾湿笔尖,身后的唇舌愈发唤起前段时间的回忆。
“但我还是想说一句。”
“什么?”她回头望。
“你好蠢,这些题一眼都能望出来的东西。”考奈薇特怀念以前骂骂咧咧的样子,戏谑难免从心里迸跃而出,“怪不得只能考蓝本子。”
蘸墨笔尖所指的方向,正巧指向门缝,双脚并拢斜放,但不舒服,干脆跨步门前,紧握门把,往门缝边贴耳倾听呼啸在附近的冷羽泼落在庭外长廊边,娜莎的表情变得十分微妙,靠门眼一眨,则右眼扑朔,冷笑起来,“现在想出去挨冻,我可以帮你哟~”
“我道歉,不要把我拎出去~”姑娘怵于压力钻入被褥,来回滚卷,她的肢体摆幅激烈,随即露出半张小脸奔到床尾,“你不会卖我的对吧?”
“我倒是……”久违的快乐似流落在外的雪绒找到落脚之地,娜莎乐呵起来,举手挥笔,“我就喜欢你刚才品头论足、指手画脚的样子,傲慢枯萎不兴,直的屈膝求饶。你别急,以后有的是你急。”
拉兰诺斯的女儿们多愁善感,但欢欣鼓舞之时绝不含糊,一整个上午怀揣关怀的力量,除了一同绘制迷你披风,冒着大雪探望仆人,遣他们到暖炉旁讨茶取暖,冬天佃农不需要工作,安娜让一小撮人给他们备好木炭,定是不要钱的。
帕洛斯这一天中午回到庄园上,大雪纷飞就连镇上交通也不舒畅,没人营业,酒馆不得不腾出地方准备铲雪、存放木炭、最近也买来从卑茹镇(Birou)新采煤矿的焦炭,上一年的雪灾给他们很大的震撼,各家各户都备好一大堆食物和取暖料。
骑手从庄园马厩赶来,棕栗色伯约特马总算能一抖背上的雪,盖罩取暖,草水充足,他抚背而谈,“暖和对什么都重要。”
“爸爸?”
帕洛斯受宠若惊,他更担心雪将闺女们都冷透了,将她们领到庄园走廊,“天冷也要照顾好自己,都大姑娘,都能嫁人的年龄,不要太天真。”
“不想嫁。”大小姐的眼神很迷离。
“不是劝你早日成双,是令人安心的感觉。重要的事情值得重复摇铃。”他从包里拿出一张自己半身大的,是深靛蓝色,外沿带貂绒的棉披风,并亲自系在考奈薇特的身上,“很合适。”
“现在不冷了。”双手按捺父亲亲自帮上的绳扣,身倾在他的左侧,略有亲嗲。
沙斐拉日的腰腹略凹,向后用劲,梳头抚肩,将她愈托带抱,开始略重,后来又变得轻盈,蹬跃得像个登树的松鼠,侧坐依抱在树洞旁,大家都感其乐悦。
行走的时候,娜莎亦歪头看着他们,“父亲怎么会知道的?”
“人偶师不需要发条。”
他们突然就停下来,没有任何征兆。
“母亲也许很快就回来了。”
“嗯。”帕洛斯萌生一念,在眉间的抖态躲不过女儿的眼睛。
“你一定有些话想跟我说,对吗?”娜莎感到事有其殆,脸色也迅速变化,语气亦冷淡了。
父亲没有说什么,他领着女儿走向阶梯,娜莎甚少来到二楼,她一来年少多病,不便上楼,康复以后,她的兴趣同样不在上层,只有母亲吩咐做事,还有从父亲的书房讨要晦涩难懂的编年史才会上楼,不过四年之后总归是常来常往,唯独三楼极少到访,不知是懒惰成性,腿脚是不听劝的主,亦或者是惯性索然。
印象之中,拉兰诺斯最无色彩的地方就在三楼,即便是点灯也觉得晦暗的地方,小时候常觉得漆黑一片,到三楼总有畏惧在心,不敢向前,后来做了一次噩梦,只敢徘徊在楼道口。
娜莎面对从二楼向东南处,上二楼梯口一路延伸最右的走廊,她也不自觉靠近父亲的背处,越是到深处,不知哪来的滴水声激荡她面对空荡的心灵,直到一股障碍从脚尖到全身失去平衡,扑倒在地。
“啊!救命~我怕死了。”
帕洛斯和考奈薇特回头望去,仅一步之遥,虽然引人心疼,但不得不说,突来的摔姿实则让大家都添了些饭后笑点——她倒扑如海星样,甚至惊得翻滚之后蠕在墙边大喊救命,粘在柱边垂角位不敢动弹。
陶脑袋沾沾作乐,“你也有怕的时候。”
“但不得不说除了没什么损伤以外,娜莎……”帕洛斯将考奈薇特放在走廊,随从左右,在她身边说些趣话:
“还是因为噩梦的话,可就不是大姑娘嘞。”
“这一跤把我六岁的记忆都打回来了,我是不是还要感谢地板。”大小姐相当抗拒,稍作喘息才肯继续挪步,目光不断眺动,宝石般亮丽,在焰光下泛起高光,除了稍因刺激变得略为赤惮的面色,她怪罪于自己的疏忽,还有裙边太长的缘故,“我想太多了。”
考奈的挑逗如影随形,“难道不是因为正要面对恐惧?啊哈?”
“太机灵了,是会挨打的。”
眼前的拳头可能不大,但她真的会怕。
转角就到上一次楼梯的一半,从上半楼梯开始,地板就用一种夜幕深蓝的用色,试图吸引星辰映射在它的表面,木板上绘有花纹,是白漆所涂,本地能见的康乃馨、薰衣草和东方来的白芷、白芍汇在两边,整个走廊光线不足,楼亦不像下两层高,被砍掉其五分之一,对外窗户也小很多,有些甚至被绘制星辰的窗帘所覆盖。
“我现在让你看看楼道光辉的一面。”沙斐拉日随即挪步,在此期间,少女胸前的发条一直在发出不算黯淡的幽光,安宁便置于他们之间。
在不太狭长的空间奔跑,一抹窗帘扫动尘埃凝空的景象中,少女终于知道漆黑的意义所在,随着光簇回归,她得以知道三楼的全貌,虽然楼层偏矮,且向阳台部分是以屋顶斜坡裁剪出来的,当父女打开罩帘前往外围时,头一次见到从高处飘落的雪,竟有相当吸引的景色。娜莎不禁赞叹:“是凛冽冬雪都在我们之下的美景啊!”
她的父亲不忘指向前方,指点周边的原野,“从前面看,雾涅雅高地就在我们眼前,随着被白雪覆盖的小路,从西南侧一路走就是查翁,它们如今都很小,很小,一眼就能望穿。”
考奈心里忽来紧张,躲着栏杆远远地,干脆坐在门栏前,“呼,太高了。”
无疑,能陪在自己的女儿身边,仅有蔼笑落在自己脸上的喜悦。他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说,少顷领着她们来到最后要到的地方,向屋顶外围斜坡的位置进一步压缩了楼高,回到宽敞的长廊处。嗑咯之声暗暗经鞋爬到各处,直到人的耳边。
走廊的最尽头,有一个房间是看不到门的,但帕洛斯仅用一个小机关就打开它——上钥匙之后还要计算当前的时间,则从暗门前的小匣口打开,旋转式的滚盘指针调拨到当前时间,正好是日胄五点多。
门便打开了。
“这里好暗。”萝莉小心翼翼。
她的父亲没再说什么,拉开窗帘,房间涌入灰光,感官上冰冷透入到骨,直要把人的骨头连着不可见的线钉在原地,点着蜡烛以后,线被消解融化,皆失去枷锁周围的能力。房间的布局袖珍却五味俱全,墙壁上的一半和地板涂色一样,且交界纹路都很清晰,亦出现和地板两边一样的花纹,花纹的下方就是星辰,无数个闪光标识大大小小的染在墙边。
书架上都是十多年前的理论,娜莎目扫一切,说出她的可见:“《力学受力原则》、《力学原理》、《金属的性质》、《方向的诠释》、《钟表与金机器的结构》……啊,看起来就头疼。”
“这些都是小儿科。”沙斐拉日不打算夸夸其谈,而是拿出最角落的一篇,自己装订的叶绿色封面,甚至有金箔写料纹边,便递给娜莎,话语变得深沉而富有所要预示的长远远景,“你且看,如果这是一条你能走过的漫漫长路,以后它就是你的引路使者了。”
“你期望我这样做吗?”娜莎不知哪来的沮丧,它忽然袭击了自己。
“遂心意而奔走,非使命所枷锁。”
作为父亲,他知道一切话语尽在不言中,只有书能表达,娜莎接过滞重的心意,所有人在她的翻页中注视里面的内容。
“宛菈狄罗的使命……”
萝莉每逢阅书,碎碎念是难免之事。
“宛菈狄罗交给聪明的工匠们一个试炼,其试炼能令子孙后代,甚至习得精湛技艺的其余人都能试着解答这一命题:祂的目的,亦是一种恩典,人是否能做出活的机器?它不依赖血肉、体液与灵魂的自然结合,不依泥土和养粉合约形成的根茎活物?它是冰冷的,同样是神与自然的馈赠,山川矿石,泥土沙尘,枯死草木,都能赋予其灵魂,是其美的体现,但使活机器能与人做沟通,映射人的美德,而不是人的不洁。”
待到后来娇小的女儿继续翻阅,却越觉常识出现偏差,自己也稀里糊涂的,字里行间将原理和神秘学一类的东西游离结合,她感到困惑,考奈薇特则大概无法理解。仔细咀嚼它的一切,精神高度集中,直到困惑越来越多,如奶油般充斥她的脑袋瓜,娜莎濒临放弃思考的时候,终于想着一个问题,“神客观上存在吗?”
“我无法回答,但你看看朝夕相处的神迹?”沙斐拉日还有些话想说,但都含在嘴里。
“的确是奇迹……美丽的。”
“我?”考奈的脸色不认为如此。
“父亲我还有些话想问。”对迫在眉睫的遭遇,是大小姐近日最关心的问题了。
“我知道……”
“诶?”
“这话不是我自吹自擂,墨利乌斯看着我,言行上没有偏差。”帕洛斯多少有些遗憾和愧疚,紧握陶瓷小腕,将目光放在另一个女儿身上,“考奈薇特的智慧是她的长剑、信仰,也是阻碍。”
幽紫双瞳在凝望温柔的脸庞,“父亲大人……”
沙斐拉日述说她一半的真谛:
“智慧是你的本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