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找好位置了,等会儿你可以躺一下,很快就到了。”陆小梅见她不想进去,又叮嘱道:“外面有点冷,不要站太久。”说完又进了船仓。
陆小梅特别会照顾人。在学校时扫地、洗衣服都抢着干,同学们都说陆小梅是她的丫鬟,但胡秋茹却把她当作妹妹,因为陆小梅小她七个月。每次吃完饭,陆小梅总是抢着去刷碗,说她负责干活,胡秋茹只要辅导她的学业即可。
陆小梅的学习基础确实差了些,她自己也说不爱读书,都是她哥逼的。小时候,只有她哥下山回家时才教她识字画画,来上海前尽管在她小姑办的私塾学堂学了两年,在小姑眼里她已经算不错了,但一到上海就垫底了。其实来上海读书,也是她哥的梦想,她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而且在山上寺院教他的和尚是一位状元郎。只是小小年纪担起了养家的责任,所以把希望寄托在陆小梅的身上。
有一次,陆小梅给胡秋茹看她哥的来信,文字不多,字字透露出对她的要求与希望,并嘱咐她用钱方面不必担心。可陆小梅是个懂事的孩子,在饭堂总打最便宜的菜,周末同学们出去逛街,她从不买零食。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胡秋茹知道她家情况,有时候故意多买些菜,说自己吃不了,让她收“罪果”。每每见到陆小梅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胡秋茹的心里总会涌起莫名的高兴,买了零食也与陆小梅分享。胡秋茹家不缺钱,父亲知道她打算在上海求学,立即给小舅寄来了钱,前不久,来南方做生意,还特意来学校给了她一笔钱,估计父亲想用金钱来弥补对她的爱吧。
陆小梅曾说,她哥让她出来求学,希望将来能在城里谋个好职业,如果有这样一个关心自己的兄长有多好。胡秋茹的心里有多羡慕。小舅虽然疼她,但他有自己的家、自己爱的人,每天忙得学校的事都已经焦头烂额,再说家里还有一个被宠得无法无天的儿子。放假前,小舅带信叫她去他家一趟,因为她父亲来信让她这个暑假回家。胡秋茹心理早有打算,现在是民国六年,北方兵匪肆扰,十分不安全,这个理由非常说得过去。自从离开同城后,她作好一辈子不回去的打算,尽管父亲是世上唯一的最亲亲人,由于父亲长期在外做生意,她对父亲的印象就是古板、冷漠,不善言语。
小舅说她父亲算是好男人了,在同城男人没有三妻四妾很少。但胡秋茹却不这样认为,母亲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嫁了这么一个薄情的商人,去世不到一年就奈不住寂寞续弦了,她以后坚决不找经商的男人。小舅见她执意不想回去,想留她在他家,教他儿子学业。胡秋茹一听头更大了,这个“活宝”她怎么教得了,而且舅舅与舅妈的娘家人住在一起,胡秋茹喜欢安静。便推说,学校有支教任务,她已经报名了。小舅不同意,现在兵荒马乱的一个女孩在外面支教不安全。最后,胡秋茹只得将去陆小梅家的想法告诉了小舅,小舅听了陆小梅家里的情况后勉强同意,称见上一面陆小梅后才作决定。考试结束那天,她们俩去了小舅的学校,小舅对陆小梅印象不错,说这孩子朴实、开朗。并叮嘱胡秋茹回校时得留下生活费,陆小梅哥哥一个人养家糊口不容易,出发前还给她俩买好了船票。
“还不进去,外面都没人了,多不安全呀。”陆小梅又来甲板上找她。胡秋茹环视四周,刚才还三五一群说笑的人群,现在只剩下两、三个男人在抽烟,于是便随陆小梅进了船仓。
船很大,有三层,她们在第二层。陆小梅指着靠窗的位置道:“这是我们的位置,你坐靠窗这里,等会儿依着船壁可以睡一会儿。”陆小梅将一条毯子盖在她身上。
“那你哪?”胡秋茹问。“我坐你旁边位置呀!秋茹,这是我有史以来乘过的最高级别的轮船了。”陆小梅边说边坐了下来道:“我是托你的福才能上二等舱,以前每次都在下面三等舱,那地方你没去过,人挤人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哪里的话,我这次去你家蹭吃、蹭喝的给你们添麻烦?再说我又没乘过轮船,小舅买二等舱是怕我晕船吧”胡秋茹轻声答道。
“什么蹭吃、蹭喝的,我还白捡了一个家庭老师回家呢。”陆小梅笑着又道:“上周已经给我哥去信,如果你不去的话,我可是脸面尽失了。”她哥陆平涛,胡秋茹最担心的还是陆小梅的哥哥。自己性格内向,不善交际,尤其与年轻男士。在小舅家遇到他同事或学生来访,便悄悄躲进内屋不出来。有时候,小舅故意拉她出来打招呼,她总感觉尴尬,红着脸、低着头,即便有女性客人在场,也不知道说啥。胡秋茹自己也很讨厌这个性格,有什么办法呢?也许跟自己成长的环境有关吧。
回仓没多久,船开始颠簸,胡秋茹感觉头一阵阵发晕,胃里有东西一个劲地往上涌,陆小梅让她赶紧闭上眼睛,还笑着对她道,想像自己坐在摇椅上好了,摇着摇着就睡着了。这个陆小梅没一点正经样,人家难受得不行,她还开玩笑起来。
“你知道我现在脑子里在想什么?哈哈!满脑子都是我姨做的好菜,等着我们呢,有豆腐鱼汤,那个汤鲜得你头发丝都要掉下来,还有葱爆河虾,酱爆螺蛳,必须是我们钱湖的虾和螺蛳才好吃呢,我们甬城最有名的零食是油赞子和豆酥糖,我们那里的油赞子,你们叫麻花,但我们比你们好吃,要酥、要香,还有......”渐渐地胡秋茹什么也听不见了。
“呜......”一声长长的汽笛声,将胡秋茹从睡梦中惊醒。“到了吗?”胡秋茹赶紧站起来问道。
“不急,船刚进码头呢。”陆小梅已经收拾好行旅,侧着身子看着她。“哈哈,睡得还真香呢,是不是感觉睡在摇篮里呀。”陆小梅边说边将她身上的毯子塞进了包裹里。两个人随着慢慢移动的人群走出了船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