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繁星点点,河里波光粼粼。一艘艘漕船,升起白帆,船夫卖力撑起撑杆,满载的漕船缓缓移动,离开了临清码头,向南而去。
古老的运河,连接京畿重地和富庶江南,如同一条人工血脉,维系着王朝的生命,滋养着沿河的百姓。静静的运河之水,承载多少意气风发,豪情壮志,寄托多少诗情画意,哀怨离愁,见证多少是非成败,荣辱兴衰,却与岁月一同流逝。
凌駧立在船头,回望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临清城,就像看着一个被他抛弃的婴儿一般,内心的酸楚无人可言,只能藏在心中,久久无语。
定王东去之后,他虽舍不得放弃临清,但还是一刻不停地准备南下之事。他将人马分为两批,高腾云部迅疾南下,视情拿下济宁。自己带黄平部,护送辎重粮饷和徽商家眷,从水路南下。
只是凌駧没有想到,这些商人瓶瓶罐罐太多,几家为抢夺漕船闹出事来,耽误了行程。凌駧大为光火,斩杀了两家闹事家丁数人,严令每户商人限定两艘漕船,船队才匆匆启航。
河水缓缓流动,两岸的树木民房在黑夜中慢慢倒退。一百多艘漕船在运河一字排开,船上的白帆,岸上的纤夫,蔚为壮观。
京杭运河大多利用天然河道,拓宽改建而成,只有济宁到临清三百八十多里的河道,完全由人工开凿。耗尽民力,不过“深一丈三尺,广三丈二尺”。
河道不宽,反倒是方便了拉纤的民夫。纤夫喊着低沉的号子,弯腰埋头,轮番替换,一刻不停,两昼夜漕船过了东昌城,四昼夜顺利到了张秋镇。
凌駧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内心的警惕,使他不敢对东昌府官员有丝毫信任。曾经最信任的人都背着自己预谋投敌,还有可信之人吗?这几日,他派了数波人马,时刻关注着东昌府的动向,好在一切顺利。
他下令船只在张秋休整一夜,好让一直卖力拉纤的纤夫喘口气,也让船上的商人家眷上岸采买一些菜食。
见到凌大人紧绷的脸,终于放松下来,众人也跟着松口气。船尾炊烟袅袅,船舱里也有了欢声笑语。
程德乾、吴良儒几位掌柜叫了一桌酒席,来到凌駧船上,陪着笑脸,“大人,多日劳累,喝点当地的透瓶香,解解乏。”
凌駧赶忙笑脸相迎,招呼众人坐了下来。
天色渐黑,数匹快马疾驰而来,对着运河的漕船大声呼喊:“船家,船家,是从临清来的么?”
有几个船家伸长脑袋,高声应道:“正是哩。”
“我们是从济宁来的信差,敢问凌知州凌大人现在何处?”
“最前面的大船便是。”
来人打马过来,早有仆役站在船头问话,“你们找凌大人何事?”
“在下乃高将军标下士卒,奉高将军之命,给大人送信。”
船家撑着竹竿,让大船靠岸。来人大步登船,从怀里掏出信件,毕恭毕敬递给凌駧。
凌駧展信观看,顿时开怀大笑,“天助我也,高将军顺利拿下了济宁。”
几位掌柜也跟着喜笑颜开。
凌駧让人分些酒食,给几个兵丁去充饥,自己转身进了船舱,提笔写了一封回信,又将纸上墨汁吹干,仔细叠好塞进信封,掏出一块碎银,一起交给送信的兵丁。兵丁谢赏离去。
凌駧又坐在席前,开怀畅饮起来。
高苑县衙。
摇曳的烛影之下,也有几人在推杯换盏。
坐在主位的是侍郎王鳌永。登莱巡抚陈锦,胶州副将柯永盛陪在两侧。高苑县丞刘兰生垂头站在一旁。
王鳌永年近六旬,头发胡子花白,眼皮下垂,将三角眼遮挡,只留下一条缝隙。
在崇祯朝时,王鳌永郁郁不得志,自从归顺了鞑子,却时来运转。德州和济南归降之事,石庭柱和石华善父子本已筹谋已久,待要瓜熟蒂落,突然接到多尔衮一纸军令,调到山西打李自成去了。王鳌永一到任,就捡了一个大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