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余头磕在车门上，叫唤一声，揉着头坐起身。

脚麻的厉害，陆余望着窗外活动了下脚踝。下一刻神色全清。

“好家伙，这场面我真没见过。”

陆余双眼瞪大，映照出来的是满目焦黑。

“这火只怕烧了不少天，倒是没见个新闻报道的。”

廖胖子说道，他老早就瞅见，想象得出这火焰燃烧时能掀起多高的炎浪，声势浩大席卷了好几座山头。

放眼望去一片疮痍，所有的生命化作烈火的养料，只留下一地余灰。

“坐稳了，好在也就这段路比较难走了。”

“这绿竹乡也是可惜了，没竹子了。”

“我看你是个傻的，这地方以前叫吕祝乡，吕洞宾的吕，祝英台的祝，晓得不？”

廖胖子难得卖弄了一番见识。怎么看起来这小子不知道他老爹那回事？

真难想象那家伙会结婚，无欲无求的。这小子得亏没随他。

“怪名字，梁祝我还是晓得。”

廖胖子笑了一声。

无聊打趣一番，廖胖子发现这小子还真是个妙人。

能接住话，又不故作高深地在那高谈阔论，偶尔回应两句好像还真有点见解。抛开战友儿子这层身份，廖胖子开了这么多年黑车，也是极少见这般讨喜的人。

再绕过一座山，弯拐过去，就见着山脚下那错落有致的屋舍。

“怪不得不修这路，这乡里没啥人了呀。”

这边本地人，有了钱回乡之后大多是要修缮一下房屋的，不说推倒重建，抹灰加瓦也是要增添点门面。

陆余望去，房子虽多，大多却是旧样式，红砖砌的小平房，外面粉刷的墙灰大块斑驳脱落。

“要是早来二十年，又是另一副样子。”

廖胖子咂了咂嘴，这真是，运道好坏全凭老天爷心情。

“这乡里以前出了个人物，了不得，京城大学的高材生，毕了业不留在京城享清福，回这山窝窝里当乡长。”

“啥叫有眼光，当时上面刚改的休假政策，这家伙一眼就看出这以后搞旅游赚钱。拍板子决定搞旅游开发。”

“要眼光有眼光，要能力有能力，几下子就拉了个市里的冤大头过来搞投资。”

廖胖子说的兴起，陆余听得正起劲。

“那阵势搞得锣鼓漫天的，修桥铺路咯，大大小小的车队就往山里钻。”

“这房子也是那会批量建的，眼瞅着以后好日子就要来了”

“啧，一下全没了。”

廖胖子语气沉了下去，陆余满眼询问，倒是没吭声。

廖胖子调整了一下复杂心情。他是看着这山乡一步步走到衰败的，颇有种眼看他起高楼，宴宾客，楼塌了之感。

“先是乡长和那个外面投资的冤大头失踪在山里，乡里去找的人还没回来，只一夜就发了大水，全没了。”

那场水灾里倒是没啥人员伤亡，只是那些设备，心血家当。一股脑全跟着冲走了。

车里沉默了片刻，廖胖子叹气道“这就是命，这穷地方就没得个享福滴命咯。”后半句，他是按着记忆里某位乡民的口气，听起来有些苦涩。

“人有旦夕祸福，天有不测风云，总归是先尽人事再看天了。”

陆余应了一句，看着车外的山乡越来越近。

车辆停在那写着绿竹乡的牌匾下，岁月冲刷，那字迹都已有些模糊了。

“我就不进去了，今儿叔心情好，这单子就免了。”

陆余允了声，见胖大叔打了转。

“走了哈，小陆。”

廖胖子探出手挥了挥，车后是年轻的陆余。倒更像是告别了年轻时的自己。

“叔！”

他听见陆余喊了一句。

看了眼后视镜，里面有人向他敬了一礼。

多少年了，这姿势？

廖胖子快忘了，他觉得鼻子莫名被呛了一下。

该是上火要流鼻血了。真是个聪明的小子，比他爹强。

廖胖子憋了很久，终于咳嗽着笑出声，痛快地眼泪都快流出来。

退伍返乡，自主创业亏的连裤衩子都没有时他没流泪。

因栽赃销售盗版光碟被抓，吊坠被抢，被判监禁时他没流泪。

刚出狱又离婚，因犯罪档案被拒绝办理出租车证件时他没流泪。

固执，好面子，拒绝向以前那帮战友求助，这些年一直浑浑噩噩般过着，身旁就一辆黑车。廖胖子终于在此刻挺着身板，笑着淌出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