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
“睡了。”
“那就好。”舒望松了口气。
适才江如云擦了药没多久就睡了过去,猛然间接受那么多讯息,无论是她的身体还是脑子都承受不了,这下一个放松就沉沉的睡了。眼见她睡得香,舒望和狄缨就抱着她进到茅草屋,搁在床上要她好好休息。
“她年纪小,又受宠惯了,表面看着大哭大闹,心里面指不定多难受。”狄缨回眸看一眼,轻轻地掩上了门,留一丝缝隙,令朱雀火苗溜进去,不至于屋内太黑。
舒望轻轻颔首,见她动作,不免问:“你不休息吗?”
“不了。”狄缨摇头,略有一顿,重新盘腿坐在地上火苗之中,冲着舒望道,“我还有些话想和你说。”
“什么话?”舒望跟着坐在她对面。
“你是不是有话没说完?”狄缨望着她,淡淡道,“你说受人之托来救人,又在段家风云瞬息林看到以生灵为源头的人造灵脉,只提生灵不说人,我想,这世上恐怕不会有人能够提供那样庞大的灵气,思来想去,此生灵非人,且极为厉害,能够符合其一的,只有被段白屠杀的海中妖灵。”
“段白杀戮海中妖灵除了害怕他们,是否也是在利用他们,多的不好掌控,便只留一二……是否如我所猜的那样?”
朱雀火苗将狄缨覆霜容颜软化,映的眉间烈火纹柔和温柔,显出平时不为人见的和煦,常含薄冰的美目此时露出笃定,不是在反问舒望,而是确信自己猜测的是对的。
走一步看看十步的人舒望遇见的绝不算少,无名和林子华常常给她一种望向远方未来的确信,如同未知尽在掌握一般。即墨琛同样如此,有时舒望的话没说完,他便知道自己想要表达什么,张弛有度,和这样的人待在一起格外舒适。如今算上狄缨,就是第四个了。
“不过还是有些不同。”舒望想,安静地回望狄缨。上述三人她常捉摸不透,不知他们到底在想些什么,独独狄缨,眼神清澈,表情自信,想的什么都能从她看似凉薄实则重情的眼眸中透出来,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和江如云倒是有些相似,都是相同的直率。
舒望喜欢这样的人,想着想着,就扬起唇角。
“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狄缨微微颦眉,眉心火焰跟着皱起。
“不,你说的很对。”舒望说,掏出储物袋里的吃食,抽出一张手帕垫在草地,“边吃边说吧,一时半会怕是说不完。”
狄缨捻了一块到嘴里,用眼神示意她往下说。
“此事并非我故意隐瞒,段白手段之狠厉眼下我们有目共睹,那人同样遭受折磨,我不想未经他允许就把他的经历如故事一样说出来,即便他不知,我也不想就让他再受伤。”舒望歉然道,“是我考虑不当了些。”
“不,是我追问的太深。”狄缨摇头,神色庄重道,“刨根问底本就是对受害人第二次伤害,我光顾着猜测,忘了这件事,抱歉。知道这些对我来说就够了。”
“不过——”她忽而又问,“这人对你来讲是不是很重要?”
“啊?”舒望诧异侧目,看见狄缨认真询问的面容,知晓她没产生什么别的情绪,就是问了一问。
“你话里都是担心他的意思,我就这么以为了。”
“是吧……”舒望有些犹豫。
“是吧?”狄缨本无意的心也被她这句漂移不定的反问给撩拨的有意起来,“你自己不知道吗?”
舒望沉默着没回答,眼下夜深深,火亮亮,和那天夜里丝毫不相同,但还是让她想起枫霁月抓着她的手腕,紧张地追问自己的面容。她还是头一次在他脸上见到那样急促迫切,期待害怕的表情。
“我觉得没有什么会一直相伴我的存在。”舒望说,看着朱雀火苗来回闪烁,“纵然修士有漫长的生命,但我们都无法预料下一刻会发生什么,许是会阴阳相隔,许是因事而分别。所谓的重要永恒,指的都是存在的时候,一旦不存在,遗留的也只有回忆了。而回忆,会随着时间逐渐褪色。身边形形色色的人与事对我来讲如云烟,我穿过后便散了。我一直是这么以为的。”
狄缨专注地听她讲,听到一直是这么以为的时候眉心松了松,静静地等着她继续说。
“我来到五域的时候本有些胆怯不舍,但我遇到了林子华,他是个极好的朋友,在我离开段家不想给他惹事后他仍是紧追不舍。我现在很庆幸他来追我了,不然,我或许还是一个人。因为他,我遇见了更多的朋友,有了更多喜欢而珍重的人。”舒望说,浅浅的笑起来,火苗在她乌黑的眼珠忽忽闪闪,如天上星点。
“不过我清楚,朋友之间仍会有无形的墙壁,可能现在我们亲密,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定。未来我会变,他们也会变,漫长的生命中遇到的任何一件事都足以改变一个人,我不惧怕这种未来的改变,我只期待现在。但是有一个人不一样。”舒望说,“他让我觉得纵然我会变,世上人会变,风景会变,但他不会变。或者说,无论我变成什么样,他都会陪着我,能够接纳我的全部,让我不会是孤身一个人。”
话到此,舒望忽然明了,扬起一个温尔的笑容:“他对我来说是个重要的存在,这种重要和朋友的重要是不同的。”
“那是喜欢吗?”狄缨侧了侧头问。
舒望顿了顿,有些疑惑:“喜欢……?我也不确定,我看了那么多话本子,上头说的喜欢是脸红心跳,不胜自喜,但我对他鲜少有那些感觉。我在他身边感觉到舒适,一想到他心里就不自觉地泛起波澜,觉得他笑也好看,不笑也可爱。我想要和他长久的维持这种感觉,长到我漫长的生命在这种感觉前都有了尽头,变得太少。这是喜欢吗?”
“你问我,我哪里知道?”狄缨不免笑起来,“我连话本子都少看,这件事,我觉得问屋子里那个更合适。”
“说得也是。”舒望跟着点头,转而促狭一笑,“那你呢?”
“什么?”
“你套了我那么多话,礼尚往来,你不也得告诉告诉我?”
“我哪里有什么可说的。”狄缨说,不自觉地摇摇头,“我母亲的事不用我说你也清楚了,她带着这种观念将我养大,培养我,绝不会放任我栽倒在男人身上。当然我也不会这样做,不过,我不会像她那样觉得相爱的两人是愚笨的。我会祝福有情人终成眷属,也会钦佩选择独身生活的人,这本就是不同的选择,不该分个对与错。倘若真要说人需要一种感情才能存活的话,我会选择责任。”
狄缨转而望向舒望,道:“我对爱情并无期盼和向往,带领朝霞派和师妹们的责任引领着我,所以我实在是没什么可说的,这听起来应该没什么意思。”
“怎么会,这是你的选择,我钦佩舍小家为大家的人。”舒望笑笑,“况且责任也是爱的一种表现。”
狄缨眉宇舒展,露出一抹别致而美丽的笑容:“是,朝霞派是我的家,师妹们就是我的家人。”
火形朱雀仰起头吐出一息火苗,像人打哈欠那般,把头藏在翅膀下,起起伏伏的火焰归于一种安详的宁静。
舒望惊叹十足,狄缨却道这没什么,四大门派都会有四灵显像。舒望这才想起来自己还见过温煦的白虎在他刀锋若隐若现,以及即墨琛的金龙。
“四派之中还没见过占星派。”舒望暗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