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李不渡行于大道，脑海中还是忍不住想起那天晚上的情形，越想越觉得自己心里没底，如同走在悬崖峭壁之上，一失足就要踏空。
东方没用回头，道：“怎么了？”
“我们当真是来捉鬼的么？”
“是。”东方回答的无比笃定，没片刻犹豫。
李不渡问道：“那你为何帮阮阮。阮阮杀的人里，也有许多无辜之人吧，他们也全都葬身于地底了，难道他们就…”
“愿意相信诸天仙神的人，就让他们在诸天先神的注视下死去吧。那些相信天理昭彰，报应不爽的人，不过是在等别人为他出气的懦夫。”东方的脸上罕见的，没挂着他招牌的微笑，而是严肃到有些阴沉，“害他们的不是神仙，是人。他们却祈求更高的存在去惩罚恶人，不是好笑么？阮阮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我才帮她。”
“所谓神爱世人，不过是凡人用来哄骗神仙的把戏。可是神仙之所以是神仙，是因为他们没那么容易被骗啊！”东方笑得有些张狂，“神仙也只有一颗心，装不下那么多人啊！哈哈哈哈哈哈！”
李不渡无言以对，他成仙不久，依旧带着神爱世人的想法，他神情复杂地看着东方，东方笑得宛若一个听了绝世大笑话的少年郎，正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他心知这样的话还是不要再提起了，他现在起码还是个心甘情愿被哄骗的神仙。但是东方说得也没错，三界想来是各过各的，无法成仙的人在人间，修仙道的在仙界，修鬼道的在鬼界。人要有尊严，只有自己去抗争，而不是等着神仙来救。只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东方有些别别扭扭。
“神仙和人都是一样的，两面三刀，见利忘义…哈哈哈哈哈，他们居然指望神仙。”东方迎着风，笑得张狂不羁，发丝被劲风吹得肆意翻飞，衣带飘扬，若不是他嘴里仍旧一番大逆不道的言论，从背影看倒像是个仗剑走天涯的少年。
李不渡见起风了，一时没想那么多，往路边的客栈一钻，就这么住下了。
二人决定在此小住一段时日，打听打听之后的一站，于是就往茶馆去。
也许是因为入冬，也许是因为这条道就是人少，茶馆里没什么人。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背对着门，店小二把抹布掸在门板上，一脸地爱来不来相。李不渡顺口照着墙上的单子念道：“雨花茶。”
小二眼皮都没抬：“没有。”
“那就换煎茶吧。”
“这个也没有。”
“径山茶吧，这个也没有？”
“这个有。”小二一甩手，掀起门板上的抹布，正打算喊，旁边有个声音道：“那太好了，我们也要一壶。”
“客官，不好意思，旁边开了一条新官道，那儿人多，咱们这儿呢，客少，这不将近年关了，要不是怕各位路上冻着啊，咱们早就关门歇业了，这只够烧一壶茶了。要不二位客官担待担待，我给二位烧两壶，味道淡点也好喝。”小二垂着似有千斤重的眼皮，无精打采地解释道。
“这怎么行啊！这样我家师父要生气的！”那人少年模样，看着比东方外表还小，十四五岁的年纪，一脸的愤愤不平，好像自己是受什么欺负似的，“你这店家也太不讲理了，哪有这样做生意的！”
李不渡看他年纪尚轻，不欲与他争，便道：“罢了罢了，我换一壶。”心道，我家师父不生气，他喝什么都一幅表情。
“叫你别跟着我你非得跟着，那你少罗嗦！”门外一女声没好气道。
“鸣青！你别…”
李不渡和东方对视一眼，又是碰见老朋友了。
那少年原本还欲争辩，一听到这声音，急忙往里走，可哪成想已经迟了，只听得一声：“凤鸣竹！”
那少年似被拿住了要害，一动不动呆立在原地。
“我让你跑！啊！跟我出来！”凤鸣青三步并作两步跨过茶舍里的桌椅板凳，提着凤鸣青的耳朵把他往外拖，凤鸣竹原本俊秀的脸蛋拧地皱巴巴地，连连道：“师父救我，师父救我！”
“你小子翅膀硬了啊！”凤鸣青咬牙切齿道。
“放开他！”一声苍老浑厚的声音突然响起，在茶舍里分外威严，就连刚刚无精打采的小二都两眼一圆，望着那个背对着他的苍白老人。他又发现，那个坐在老人背后的青年听见这声音后眼睛蓦然瞪大，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能的事情一样，直到李不渡敲了敲桌子，他才将手头的一壶热茶放在老人桌上。
“什么师父不师父？你来我家一遭，拐走了我弟弟，我还有帐没跟你算，你倒好。”凤鸣青冷笑一声，她不惧怕什么威严的声音，“我管的是我弟弟，外人别讲话！”、
“鸣青，他是老人家…”颜朔声音带着试探，仿佛在雷池边缘来回试探。
“你给我闭嘴！”凤鸣青正在气头上，什么话也听不进。
凤鸣竹稍有喘息，指着颜朔：“你你你，你是什么人？怎么叫我姐姐的名字！姐姐，你老实交代！”
刚刚颜朔气场太弱，根本没人注意，现在场上的人都看见这衣红如火的女侠后面还跟着个小白脸，小二早就打起了精神，掏出一把瓜子，边嗑边看。
那老人似乎也觉得太吵，终于起身往凤鸣青的方向走来，似乎真要为自己的徒弟说情。
“姐，你先把我放开！”凤鸣竹一直对着老者眼神求救。
“姑娘，老朽不是什么旁门左道，你弟弟跟着我是专心在学功夫的。”
“哼。”凤鸣青冷笑一声，“我们家多厉害的师父都请得起，我弟弟是万无必要跟着您老走南闯北的。小弟年幼，还吃不了这个苦！”
“哎呀姐，师父对我很好的！你看，我不但没瘦，还长高了，不信你比比看嘛，师父你说句话呀！”他又朝着老人使眼色。
“是，他说的没错。”
“师父，这么些年，您终于有长进了。”
小二循声望去，就是刚刚听见老者声音瞪大双目之人，这人约莫十七八岁，刚刚端坐时，慈眉善目，俨然一幅柔弱少年郎的模样，此刻双手捧茶，似在呷口茶细品，热气让人瞧不清他的眼眸，只是这人的语气吧，虽然喊了师父，但无一丝一毫的敬重之意，反倒全然是讥诮嘲讽的口气。
那老者听闻，竟双手发颤，良久才转过身去，声音滞涩地喊了一声：“东方…”
李不渡内心巨震，没想到人间一趟，还能看见宗门师祖，也不知道该说是运气好还是不好。
在场众人皆在冷风中凌乱了一阵，外面飘起了白色的雪。从星星点点逐渐变大，一片片，真像是鹅毛。
颜朔戳了戳凤鸣青：“下雪了！我们进去坐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