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有人已经受不了如此拥挤，开始倾向于向他安全区跑去。大龙找到城中偏北的一个墙脚，蜷缩似的坐下来，打开手机看十三区的官方通报。城北城南城东三个方位此刻都已经人数爆满，其中城北的人数最多，因为十三安全区位于整个国家的南方，大部分人都倾向于向北跑去，以防向南或向东到头来自己把自己逼上绝境。

每个人都喜欢更大的选择嘛。

看到如此大规模的人潮涌动以及更大规模的互联网约组队迁移，大龙也不禁开始思考自己是否也要像他们一样走向北方。

大龙将手机关掉，仰头看向天空。

谁也不曾料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就像前天的自己料不到今天的自己在干什么。大龙从来没有想过某一天会发生这样的事，如今所经历的一切对于过去的自己而言，就好像一场大梦。

如此这般的梦境是真的吗？若这真的是大梦一场，那么也是应该苏醒了。

大龙深吸一口气，接着缓缓将肺中的气吐出去，呼吸着城中人肺刚过滤出来的二氧化碳……如果这真的是一场大梦该多好啊。

就在大龙准备就这么坐在这里睡觉之际，一通电话突然打了过来，来电人正是许久未见的刘药北。

大龙看了看电话上的姓名，内心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接了起来。

大龙不知道现在的刘药北找自己会有什么事情，不过对于现在的自己而言，应该是什么都做不了的，毕竟这么多行李，再走一步都是难。

“喂，你好？刘药北。”

“喂，叔叔！”

“石小佰？”大龙发出诧异的声音，一男一女俩小孩名字太有特性了，着实容易被记住。

“叔叔，爷爷被打了，身上红一块紫一块的现在根本动不了。他没有买药的钱，我哥现在正在四处找药店借药，我现在在爷爷的旁边……请你过来帮帮忙，现在只有你能帮忙了……我哥他没有钱，他借不到药的。”

大龙听到电话那边石小佰的回答，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正当大龙犹豫之际，电话那头的妹妹又讲了起来，只不过与之前相比，这一次的声音似乎带了些急促和点点哭声。

“求求你了叔叔，现在能帮我们的只有你了，我们不是坏人，有一群人把我们当成坏人了，要不是刘药北了保护我们也不会被打。”

大龙还是没有回答，他倒不是不相信这件事情的真伪性，毕竟在这种时候人的情绪总会容易极端，发生证据没有确凿就将涉案嫌疑人毒打这件事情，概率很大。他担心的是自己一旦跟这件事扯上关系，之后自己可能就再也回不去了。

又过了一阵子，大龙依旧只是拿起电话，没有对电话那头的石小佰作出回应。

石小佰不愿意放下电话，只是一直举着，一句话也不说也渐渐听不到哭声。

改变一个人的一生？用我的一生去赌她的一生？

大约过了半分钟之后，电话那头的声音彻底消失了，大龙这时猛的回过神来，朝着电话那头喊了一声：“石小佰！”

电话那头还是没有做声，大龙慌了，立马说道：“石小佰！快点告诉我你现在的位置，我马上赶过来！”

“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那你那附近有没有什么标志性的建筑，有没有什么商店，告诉我，我找过来！”

用我的一生，去赌她的一生！

“建筑……。”电话那头的声音现在变得冷静了一些，大概是找了一小会儿，石小佰说道：“离我们这里最近的有一家……‘缘分看到超市’。”

“‘缘分看到超市’是吗？好的，我知道了！我马上过来，你们呆在原地等我！”

在听到那边的石小佰轻声回答了好之后，大龙便匆匆挂掉了电话，将自己的行李稍微往墙角里面挤了又挤，又记了一下这附近的位置。接着便匆匆超妹妹的说的位置赶去。

这个冲动大龙也不知源于哪里，自己在答应石小佰之前脑中只回荡着一句话：怕什么回不去呢？从灾难开始的那一瞬间一切就已经回不去了。如今再多一点，又能怎么样呢？

‘果然，还是很想见一见当时那个拦下来跳楼的人……’

大龙几乎是跑着寻找石小佰，只要速度够快，他就没有精力没有时间，想过这一切会不会是一场骗局，会不会是一场骗他钱的陷阱，亦或是一场有去无回的绑架。

好在整座城市能取这个名字的超市只有一个，大龙跑了没多久就来到了超市的位置，是位于城中到城北那条路上的一个小巷子里。

站在超市门口，四周瞅了瞅，没有看到石小佰。大龙正欲电话打过去，就听到轻轻的一阵声音：“叔叔！叔叔！”

大龙寻声望去，果然看到了正在等自己的石小佰。

大龙跑过去。

“石小仟呢，他回来没有？”

这是一条大家都坐着休息的巷子，在末日里的生活就好像如此死气沉沉……

“哥哥他还没有回来，他已经走了两个多小时了。”

大龙刚想吐槽一句麻烦，但是又想想现在不是说丧气话的时候，两个字几乎涌到嘴边又被生生咽了回去。

“先让我看看刘药北的情况吧！”

“好的，叔叔，我们躲在这里。”石小佰作为引路，将大龙带进小巷。

弯弯绕绕了好些次，这完全就是等着拆迁的老本地人住的地方！

“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哥哥把坏人引开了，然后我扶着刘叔叔躲在这里，我们躲在一个垃圾桶旁边，那里不容易被找到。”

垃圾桶，蚊子，感染，引人，追杀……无数不好的预感涌入大龙的心头。

有人擦肩而过，失望的眼神丝毫看不出活下去的欲望。大龙还是将目光转意回了石小佰。

“那你哥哥后来怎么样了？是跟你们相聚了之后再去买了药吗？”

“我哥哥没有买药，他是出去借药，我们买不起药。我哥哥在引跑了坏人之后就回来了，然后再出去借的药。”

听闻此言，大龙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石小仟至少被那群要置刘药北于死地的人抓到的概率小了很多。

这一切是谁造成的……

聊着天，石小佰就已经带大龙来到了刘药北在的地方。

只见刘药北安静的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大龙见状一个健步就冲到了刘药北面前。

“刘药北！”

大龙蹲下来，石小佰也跟了上来。看来两个小时的等待情况并不容乐观，而且刘药北身上的淤青程度远没有自己当初想象的那样简单，红一块紫一块，有些地方甚至在发黑，不止腿上，肩膀上，连脸上都有。

刘药北稍微动了动眼皮，这个动作看着倒不像是在报平安，反倒更像是在表达自己还活着。

“刘药北，你怎么样了？还能撑得住吗？说句话！”

刘药北张了张嘴，大龙立刻将耳朵凑了过去。

“石小仟……回来了吗……？”

“快了！快了！正在赶回来的路上了！你怎么样了？你怎么样了？我现在就背你去医院！”

大龙刚碰到刘药北的肩膀，原本还快没生气的刘药北突然就一声大叫。吓得大龙连忙将手缩了回来，接着缓慢地撑开刘药北的衣服。

只见肩膀已经出现了大面积的黑块，有些肉甚至已经烂掉了。浓稠的血水早就已经流不动，先前顺着肩膀流向手臂的血已经结成了痂。

大龙心里猛的一惊，只是他从没有见过的惨状。

“你不要急，你先稳住！我现在立刻拨打救护车。”

刘药北看着大龙的一举一动。也没有阻止，仿佛早就已经知道了结果，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自己之前还没有说完的话：“石小仟是个好孩子，他虽然出去借药了，但是凶多吉少……你需要找到他……。”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别说话了，你先安静地等着，我肯定有办法帮你！”大龙的声音几乎是带着怒吼，至于刘药北在说什么，他则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喂，你好？120，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我这边有一个人受了重伤！你们快点来！他现在情况很严重！”

“是这样的先生，我们也很理解您很急，但是现在特殊时期我们所有的救援力量全都已经派出去了，您告诉我您的具体位置，我帮您查找最近的医院。”

“我不需要查找！现在他连动都动不了，你们有没有什么办法！”

“先生，请您不要急，您先告诉我您身边的这位人是出了什么情况，我们将通过电话教学来尽可能的帮助您现在所遇到的问题。”

大龙看向刘药北，石小佰看向唐大龙。

经过了如同世纪一般的两三秒之后，大龙缓缓开口。

“他胳膊骨折……身上到处都是被打的黑块。”

电话那头的声音沉默了一两秒，接着说道：“您附近有没有药店呢？”

“有……。”话讲到这里，大龙愤怒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甚至变得有些冰冷。此刻他终于理解了自己在拨打电话时刘药北看向自己眼神……那股对生命已经淡然的眼神，并非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

“好的先生，那请您按照我们接下来告诉您的药要进行购买。”

后面的话大龙已经听不下去了，他只是缓缓地将头转向石小佰：“你们之前打过电话了是吗？”

石小佰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点头。

就在这么一瞬间，如同一股阴影瞬间笼罩在大龙的心头，连同他的视野，也忽然黑了那么一下。

石小佰的眼神有些担心，她在担心刘药北，还在担心她的石小仟。石小佰的眼神有些绝望，绝望于这世界上会将错认为的凶手打死，绝望于人在濒死的时候居然没人能救。

似乎是报平安：“我们已经叫人去买了……。”大龙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便挂断了电话，接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刘药北。

沉默了许久，大龙盯着刘药北身上的伤许久。

“你们不是凶手对吧……。”大龙看着刘药北，实际在问石小佰。

“嗯……。”石小佰给出了回答。

大龙早就料到了，虽然这个人看着并不像一个多好的人，虽然他的身边有两个并不是他的孩子，但是他绝对不是一个坏人，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感觉这个一定当不成一个坏人。

可现在怎么办呢？

无论好坏与否，真的有人在乎吗？

天空依然是万里无云的，皎洁的月亮高高的悬挂在天空上，照应着每一个过路的行人。没有人知道这个世界上的某一个角落此刻是否正在发生着一场冤假错案，也没有人关心这个，这其实并非他们没有感情，而是料想到的，这一切本如此会如此发生，不过不给自己徒增烦恼罢了。

如何是正确的呢？如何是错的呢？大龙看着坐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刘药北，能撑到现在也是个奇迹。

其实从刚才的还能转动眼珠子就已经是个奇迹了，大龙蹲下身子，弯下腰，头比刘药北低一头。

刘药北用眼里最后的光看着他，大龙也用灼热的目光看着刘药北。

千言万语是说不尽的，刘药北好像有什么想说出来，但是声音太小了。

大龙拼命地去听，只是听见了最后慢悠悠说出来的两个字……。

“刘南……城北……”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月亮已经从遥远的天边升到了大龙的正头顶。刘药北的伤虽严重，若换成一个年轻力壮的人，兴许还不知死，刘药北的身体看起来像是经过锻炼的，可不知为什么，他依然渐渐断了呼吸。

所有能用的药大龙都已经买来，全部试过一遍之后，依然没有用。

或许当一个人真正发自内心绝望的时候其他人是留不住的，尽管这个人身体再好，尽管这个人多年轻，他的肉体还在，但他的精神已经死了，那么他也就死了。

刘药北最后说出的名字大龙并不知道是谁，但是听着姓氏大龙感觉有点像是他的儿子，或者是他的孙子。询问了石小佰，石小佰也表示不知道。

石小仟还没有回来，大龙心里已经稍稍有了准备。石小仟丢下他的妹妹是绝对不可能的，但是要是说他能保证自身安全，这也不是谁百分百能确定的事。

大龙所想的最糟糕的情况莫过于石小仟出去买药的时候，再次遇上了当初殴打刘药北的那群人。上一次跑过了不代表这次就一定能跑过，如此而已。

可大龙应该怎么跟石小佰开口？让她放弃等待他的哥哥吗？这样的做法无论是个人都会觉得残忍。喧闹的社会放任一个没有自保能力的人出去就无异于宣判他的死亡。

石小佰失神地看着刘药北的尸体，刘药北的样子不像是睡着了，像是呆呆的盼望着什么……。

大龙不好意思跟石小佰讲话，于是坐在她的旁边也安静地看着刘药北的尸体，他们就这样一直坐着。

有那么一刻，石小仟或许已经死了，只是每一个在乎他的人都不知道。

这天的天亮的好像格外的早。大龙微微扬起了头，可惜这个位置看不到太阳。

大龙看了看旁边的石小佰，她似乎睡着了，一个人坐在那里抱着小腿头一歪，睡着了。大龙感觉她一定是累坏了。于是又看向刘药北，他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有一点生气，脸上紫一块黑一块颜色愈发的深，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大龙打开手机，短信消息第一条就是政府推荐所有人有序向内陆的安全区移动，内陆安全区多，而且粮食供应速度快，更重要的是地方大。

现在能走的路线就是通向十二区的往北，大龙又看向刘药北，他名字里有北，却死在了向北方的前夕。

不明不白地死了，连凶手都不知道。

大龙试图问过要不要追凶的，但石小佰的回答是：那是一群人殴打的。

报了警，还没结果……。

石小佰，没人管。

石小仟，在查。

许久，石小佰醒了，大龙明显感觉石小佰的眼睛更实了，就像是一只轻盈的蝴蝶此刻落地，用翅膀将全身包裹。

“走吧。”大龙没有起来，是坐着对石小佰说。

石小佰没有说话，醒了的她似乎是在为自己睡着了而自责。

“石小仟会回来的，我跟警局联系了……现在监控到处都是，找到他应该不难，我已经留了自己的电话号，找到之后可以立刻通知。”

石小佰依旧没有说话，还是静静地坐着。

城中已经撤离了一大批人，现在的人数不及之前的一半，可依旧是人山人海。城北现在应该人挺多，毕竟通向内陆的城西现在已经走不通了，那就只剩下城北这一条路可以选了。

时间不多了。

看石小佰依旧没动静，大龙也不好意思继续说，于是专注看起了新闻。

现在所检测出来的怪物能力已经相当变态，不仅发现他们每一只的辐射范围都在一点一点扩大。更关键的是现在研究发现他们的外观从诞生之初开始到现在，愈发长的像特定的动物，这里面包括人类日常能见到的诸如狗、羊、鸡、蜘蛛、蚂蚁，还有人类本身，大小虽也在变得和动物一样，辐射强度却反倒丝毫未减，对于精神扰乱更夸张了。

但是很不幸的，目前的所有攻击都被怪物吸收了，即使是冲击波怪物也照单全收，射线……在体内爆炸的也不行，进入直接就失去功能了。

导弹打击暂不谈有没有效，考虑到怪物所在的位置还有数量，一旦使用，国家都没了。

精神方面，目前国内环境好一些，整体还是向希望看齐。国外目前已经出现了好几个宗教，有信仰这些怪物的，天天给怪物祈祷。有痛恨怪物的，天天组织人拿枪上去拼命。还有已经放弃的，天天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就图个自我安慰。

更多的其实是想着要将这辈子没有做过的最想做的事赶紧做完，怕没机会了，影响到国内的这属这批来的最直接。

或许刘药北的死就是这帮人的所作所为，想着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碰巧媒体的焦点人物刘药北不懂得隐藏自己，不断将自己暴露在大众面前，那么被找到，被打死也就能提前预料了。

在失去了强规则的世界里，永远是劣币驱逐良币，刘药北的事情算是一个所有人的警钟，他的死必将带动更多的人选择一次性报复。

人本身是不好压着天性活的，彻底的混乱换来的弱肉强食是每个人都身处危险，想不通这一点，就总会有人企图推动彻底混乱的发生，且不谈有人是无意之举，总有有意之人总以为自己会位居上位且能做到万事有备无患，那实在是一开心就降智。

所有人推动的又是有序混乱，因为只有在一定的秩序下，自己才能真正长久获益。

强规则带来的就是刘药北现在不应该坐在那里，而应该站在或许陪石小仟聊天。

强规则和混乱之间的平衡带来就是最大化的人民幸福安康。

大龙叹了口气，闭上眼，等待石小伯的答复。

或许是石小伯屁股做麻了，也可能是石小伯意识到就这么等着并不是最好的选择，石小伯终于开口了，这是今天她说的第一句话。

“他们一旦找到石小仟，会立刻联系你的对吧。”语气之平淡大龙甚至听不出来这是个问句。

“对。”大龙眼神平淡‘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我们去城北等他吧……我哥会有办法找到我的。”石小佰语气淡淡的，心里仿佛有了答案一般。

大龙看着石小伯，眼里生出一丝倾佩，又生出一丝好奇，但大龙终究没说什么，直接答应了下来。

两个人在离开之前大龙在地上拿了块石头强行在刘药北的尸体上方墙壁上写了大大的‘城北’字样，并且为了足够显眼，还拿了各种颜色的石头，争取将字涂鲜艳。

至于刘药北的尸体，他来自这片土地，那就让他留在他死去的地方吧……所有的刻意都显得多余，真正应该做的是他还活着的时候给他足够的幸福，以及他死后为他洗冤。

如果有可能的话……

在确认了这里写字是肯定没人擦的之后，大龙和石小伯沉默了许久。

“出发了。”听不出感情的声音传到另一人耳朵里。

前往城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