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知县垂着眼皮不语。
三天前他拿着庄稼汉的口供就走了,看望完梁先生后回衙时下面人来报告,说潘荣也都招供了,他很放心。
可没想到,今天潘荣竟当堂诉了这么一大通苦,这种反转令人始料未及,关键是听起来也确实可怜,张成也生出恻隐之心来。
安静了好一会儿,旁听群众受不了如此悲伤又压抑的情绪,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先是一两人,继而五六人,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讨论,声音也逐渐大了起来:
“唉,这个潘荣也确实挺可怜的。”
“可不是,年轻轻的就绝了后,家里还有钱,能不遭人惦记吗?”
“他们家的下人也真不是东西,拿着主家的工钱,却卖主家的老底,胳膊肘往哪儿拐都拐不明白!”
“也不能怪下人,我跟你们说,像他们这样的有钱人,绝后可不是只关系他自家的事;
咱不说他那些亲戚,就说他家的下人,那也是都指望他潘家人丁兴盛的,你们想啊,下人也得成亲生孩子吧?
主家绝了子嗣、必然会被族人瓜分财产,他们这些下人怎么办?
就算一时半会儿还瓜分不走财产,那下人老了怎么办?主家能给养老不?
他们的子女,那都是家生子,主家若无后,那主家死了他们给谁干活挣钱去?
倒时候他们老的小的不又得给人卖掉?谁家能一买就买一家子人?不都挑年轻力壮的买?那些下人不得妻离子散?
下人也是人,他们也得为自己打算,要是那姓潘的过继了子嗣,他们家下人也就等于一直有主子,就不怕没地方赚钱养家。”
“你说的也是,怪不得人都说忠仆难寻呢。”
“其实要我说,这姓潘的也不是啥坏人,谁家没点儿不要脸的亲戚、族人?他也就是不想让那些人占便宜而已。”
“是这么个理儿!他买孩子也不是干别的,是继承他的家产和香火的,咱就这么说,他家钱一定不少,孩子跟了他准保不会受屈、吃亏;
等他没了,潘家的家业不都是孩子的?
孩子要是争气就发扬光大,要是没什么本事,坐吃山空也比咱们这样上顿吃不饱、下顿也不敢往饱了吃的人家强多了?”
百姓声音越来越大,潘荣听得一清二楚,他知道越来越多的人已经站在他的立场上了,糊满泪水和鼻涕的脸孔就朝着那些人点头表示感谢。
潘荣如此可怜还不忘感谢身边支持的声音,把吃瓜群众们看得就更是同情。
有人不禁提高音量说话,希望自己的话能对上头坐着的知县老爷有影响,好帮助帮助可怜的潘荣:
“其实我觉得这事儿不算太坏的事儿,知县老爷应该通融通融,律法不外乎人情嘛。”
甚至有人还朝出庭的梁家人那边喊话:“梁老先生,虽说这人拐走你家娃娃不对,但事出有因,您老一向宽宏大量,不如给他一条活路吧!”
“是啊是啊,都是可怜人,您家孩子这不平安回来了嘛!”
“大不了,您让他多出些银子给孩子当补偿,谁让吓着咱孩子了呢,您说是吧?”
站在人群中的李蔚珏眼瞧着梁先生的脸色越发青白,嘴唇哆嗦得把胡子都带动得直抖,可见是气得够呛,不由得着急:“阿姐,快去看看先生!”
白彙却摇头:“不行,得等梁家人请示知县大人,大人允许了才行,可那样,就要暂时退堂了。”
原告方身体不适、需要就医,知县必然得宣布退堂改日重审,那样的话,怕是梁先生不但没能解气,反而先被他们给气死。
“可……”李蔚珏没有说下去,而是撩袍摆就要挤到人群前头替梁家说话。
“你们都站着说话不腰疼是吧?!”
未等李蔚珏上前,堂上已经响起清脆的喝声:“丢的不是你们家的孩子、差点被急得丧命的不是你们家老人!”
是骆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