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爷,也就是潘荣,跪在地上涕泗横流讲述凄惨家庭,“尔康手”虚虚伸着,吸溜大鼻涕的声音节奏鲜明,那叫一个凄凄惨惨戚戚:
“大人哪!都说虎落平阳被犬欺,落魄的凤凰不如鸡,那是一点也不假啊!
小民当初生病的时候,虽说病了,但好歹没倒下,且家中尚算富裕,请得起名医,他们也不敢说什么,只是提着礼物前来探望;
我病愈后不会再有子嗣,本来这事没有外传,但那些人竟买通我家里的下人获知了底细;
于是,他们再来的时候带上家里孩子,然后劝我过继他们的孩子;
我说我没儿子但有闺女,我也有钱招赘,将来不愁养老和继承香火;
见我不答应,初时他们没说难听的话,只是走时向我卖惨,无非是让我掏些钱给他们;
都是亲戚,又是带着孩子的来的,怎么也不能让空手回去,我便掏了;
再后来见我坚决不过继孩子,我闺女又没了,我也病倒,他们便以各种名目让我掏钱,这家要盖房、那家要结婚,甭管红事白事都来找我;
为了能打发走他们,让我能安心养病,我媳妇也都给钱了;
甚至我二婶她三舅母家要修祠堂也来找我们家,她家祖宗跟我姓潘的有半文钱的关系吗?
大人,他们这是吃绝户啊!”
潘荣伏地大哭,一边哭一边拍地,刚抹完眼泪的手在地面拍出湿湿的手印,啪啪作响:“大人,我还没死,他们就已经开始吃绝户了呀;
若有一日我也走了,让我媳妇还怎么活?会被他们活活逼死的呀!我媳妇跟着我,一天好日子都没过着呀!”
旁听群众中有心软的妇人已经开始抹泪,更有孀寡之人悲哭出声:“呜……但凡家里男人还在,我们孤儿寡母怎会被欺负到这般田地!”
也有上了岁数的老年人摇头叹息:“这可真是金多无嗣,欺压频至啊。”
引得众多男性的同情:“要不男人那点东西咋叫命根子呢,命根子不好使,管你有钱还是有势,啥好命儿也得让人欺负。”
但也有人表示反对:“自己没子嗣,连招赘的女儿都没了,却有那么多钱,过继个孩子也是正常啊,不然家产给谁?给外人?”
于是那寡妇就用眼刀子剜他,嘴刀子也唰唰飞出:“过继?过继完了呢?被继子给踢出去?”
那反对之人正是寡妇的继子,闻听此言不服气道:“谁踢你们了?是你们自己要走的!就这样不还给了你们一套房子住?”
那寡妇一下子就急眼了:“放屁!那是我娘家给的房子,你没本事要走罢了!
若不是你要把我闺女卖给比你爹还老的老瘸子当填房,我们能走?是你逼我们走的!
你和你那不要脸的爹逼的!你爹还族长呢,没我娘家支持,你们整个老鞠家都要吃不上饭了!
你们老鞠家除了我那个短命的死鬼丈夫就没一个好东西!
吃我娘家的用我娘家的,我男人手把手把你们一家家扶持起来、让你们都能吃饱饭过好日子了,他也累垮了身体,死了!
他死了你们就来逼迫我们娘俩,不要脸的玩意儿!”
妇人嘴皮子快,张知县啪啪拍惊堂木的时候,她也正好骂完一个段落。
惊堂木一响,自有衙役上前喝止和威胁旁听的百姓:“再敢喧哗,拉出去打你们板子!”
公堂上终于安静了,潘荣却不冷场,马上开口,且语声悲切:“大人,大人您听见了吧?这就是吃绝户啊!
我要是没了,我娘子也是这个下场!不,她更可怜,她连个闺女都没剩下!
我就想着,趁我还活着的时候多赚些钱,也趁着闺女尸骨未寒赶紧办个赘冥婚,认下女婿好好教养,将来继承我的家产,也能给我媳妇养老送终;
大人,小民真的没什么坏心思啊!”
大堂上极其安静,更衬得潘荣的凄楚,他的憋屈、不忿和对妻子的担忧,都从他微微颤抖的声音中弥散开来。
旁听的男人们面色凝重,女人们抹泪抽噎,就连列在两侧的衙差们都时不时把目光往知县大人那里瞄去,觉得这人都这么可怜了,知县大人能轻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