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念念终于开口和相公抱怨。
积攒了很久很久,就像是一颗种子,在不断吸收水分之后,膨胀,再膨胀,终有破土的时候。
“相公,我很不开心。”
“嗯,怎么了?还是因为子嗣的事儿?”
“不。”
“那又是什么事儿?”
念念声音大了一点儿:“是母亲!母亲三年来,一次没有说过我的好,一次都没有。”念念有点哽咽,“家里需要女眷的活计我都做。母亲生辰我亲自下厨,不小心划了手,是厨房张妈给包的手。母亲就站在旁边,竟是一句安慰都没有。”
相公不说话了,眼睛直直地看着念念。
“母亲一件绯色长裙,她交代不放心外人沾手,是我在来月信时亲手洗的。水很冰凉。”滚烫的泪颗颗落,念念觉得窝囊。鼻涕也滑出来,念念用手绢使劲擦了擦。“外公,外公告诉我,女子要有德行。我觉得做这些是份内之事。可是,我想,除了做事情,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有一点关心,哪怕一点点,哪怕一点点不是真心的关心!”
念念把头埋进被子,大声哭诉。又怕有人在门外听见嚼舌,所以躲进了被子里。她需要宣泄,可是更需要保留体面。
哭了半响,相公默默地听。
“可她是母亲。”
只这样一句回应。接着翻过身,独自酝酿睡意去了。
念念呆住了。
对,她以为相公会给一个有力的拥抱,还有宽慰“我知道你受了委屈”诸如此类的体己话。念念“失策”了。
这个夜,念念觉得红烛凉薄。
婆婆改了路子,寻医问药放在一旁,让念念带好香条和鲜果。
这里檀香味和烟气味缭绕,善男信女双手合十,举过额头。婆婆起身,让念念跪在金像前忏悔、祈祷。念念有点不好意思,还是听话照做了。
婆婆对每一位师父毕恭毕敬,这是不常见的谦卑。
回家的路上,婆婆突然来一句:“下次邀上琼华姑娘。”
琼华又来了。
这次是婆婆的邀约。
趁着婆婆和张妈交代晚食的准备,念念低语:“委屈你了,琼华。”琼华没有回答,圆盘脸上只挂着“礼节”二字。
婆婆挽着琼华走在前面,念念挎着竹篮,亦步亦趋。
婆婆的声音念念觉得聒噪,所以听不清楚。只听得清琼华咯咯咯地笑。
到了地方,婆婆让念念摆上两只锦面的圆垫。“琼华,你来。这里可灵了。”
琼华也不见生,大大方方恭恭敬敬跪下来。
念念心里不是滋味。
回程的路上,婆婆温柔细语:“琼华,你求的是姻缘吗?”
琼华甜甜一笑。
“琼华姑娘,到家里坐坐吧。”
本以为琼华会找个借口说一句“我现在就回。”没想,她说的是“田夫人,我真想尝尝您家厨娘的手艺。”
今天公爹和相公回来的早,许是铺子里的活儿不多。
“琼华,这是你田哥哥。”
“田哥哥。”
琼华略低着眉眼,声音清亮甜和。
这个琼华,念念觉着陌生。
席间,婆婆比公爹的话还多一些。从琼华学过什么女红,习过什么舞;到琼华父亲的繁琐日常,辛苦劳累,婆婆都尽力“挖”的清楚。相公虽然应和的少,脸上也是难得的耐心模样。
饭桌上余出来一个人:念念。
念念的思绪飞出去了:眼前坐着的是外公、外婆、母亲还有父亲在笑语,现在的念念,五岁。
“念念姐姐,我回了。”
“好。”
“顺子,送琼华姑娘回去。慢一些啊,琼华。”顺子是婆婆家的小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