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别人要买呢——”
“他们?他们要买早买了。”
“我不管,别人先来的,别人先买。”
“我先出钱的,我先买。”
“我不想卖。”女子冷冷道。
“你——你不要这么不识抬举……”
女子皱眉道,“我写的字,我想卖就卖,不想卖就不卖。你要买就买,不买算了。”
“你真是……不知好歹……”这人遭她这样,也有些气哼哼地了。
从人也在旁边厚着脸皮道,“姑娘不要淘气了,跟着我家少爷享福,那是多好的事呀,不比你在这受这个累的强……”
女子闷着气,抬右手横在额上,闭了眼将紧皱的眉心在手背上搓了搓。
展昭与那书生本来看这女子颇为硬气,似乎不必相帮,但见这主仆两人扰聒不已,他便忍不住道,“这位姑娘好好的在这里卖字,你们赶紧走吧,不要在这里捣乱。”
“你是什么人?”无赖少年皱眉看看他。
“我是买字的人。”展昭淡淡道。
“不错,书生也道,“你要看中了人家姑娘,就请媒妁上门去说,岂能行此有伤风化之事?不过我看你言行举止不大端正,这位姑娘最好还是同双亲禀明了,叫他们不要同意才好。若是随了你,真是明珠暗投了。”这书生虽有些迂腐,看事倒也还明白。看来他对这姑娘倒也并非有意,不然也不会这么说。
“要你们多管闲事?!”无赖少年恼羞成怒道。
“若有不平事,便人人管得。”展昭看着他道,“你当街欺负弱女子,真当别人都会坐视不理?”
那无赖少年看看他们,气呼呼地道,“好,你们等着,下次叫人收拾你们。”说罢便拂袖转身去了。从人左右看看,也跟上走了。
展昭看他们走了,又向女子道,“抱歉,没有早些帮你说话,让你受气了。”
“我还好——谢谢你们。”
“姑娘客气了,是该当的。”
书生摇摇头,叹气道,“女人家,在外就是不容易。你还是在家待着,叫你们家里边男人出来做事的好。”
女子微微撅了嘴,固执道,“没事。”展昭想她或有什么苦衷。书生看她模样,也不再多言。
女子又打量展昭,看了看他的佩剑,好奇问道,“你干嘛拿把剑呀?”
展昭见她问得天真直率,便笑了笑道,“我在衙门当差,故此须佩刀剑。”
女子脸色微变,问道,“你是衙门的?”
展昭见她有防备之意,不及细想,便道,“也不是,先前轮到我家当差才去的。”
女子听了他的话有些不解,却也没问,只脸色缓和了些,点了点头。
书生也向转头展昭道,“兄台贵姓?可是精通剑术?明年开科,莫不是要去考个武举?”
展昭微微一笑,道,“抬举了,不敢有这等念头。在下姓展。”
“争个功名,也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大不了的。”
展昭点头道,“兄台说得是。”
这书生虽方才对他略有点讥诮,但举止言语间还算磊落,并非油滑奸邪之徒,与这姑娘看来也并不十分熟识,倒也犯不上与他使气。
书生正要再说话,那女子忽然又看了看他,问道,“你姓展?”
展昭不知他说姓展有什么不对,便道,“不错,怎么?”
“没什么,我就是想起来一个人,他也姓展。”
“哦,原来姑娘还认识他一个本家。”书生笑道。
女子笑了笑,又道,“嗯,那个人也总是拿把剑,我就正好想起来了。”
展昭听她无意提起这么一点人事,有心听她多说几句,她却又不说了。这书生在这里,他也不好多问,便也向书生问道,“还不曾请教兄台尊姓?”
“小生姓李。”
展昭点点头。“原来是李兄。”
书生看看那女子,笑道,“姑娘就没想起姓李的什么人来?”
女子笑道,“想起一个写诗的来——还有……两个,三个……四个……还有没有……哦对了,还有一堆皇帝,行了吧?”
书生又笑道,“那依姑娘看,写诗的和使剑的,哪个更好?”
展昭不意他问这么一句,看他一眼,又看了看那女子,不知她会怎么说。
女子也怔了一下,想了想,笑道,“都挺好的。”又向那书生问道,“你呢?你觉得呢?”
书生见她反问,自己想了想,倒也犹豫起来,又向展昭问道,“你看呢?”
展昭不由暗笑,这书生倒也是呆,他既是文人,自当说诗文如何了得就是,何必再问?难不成想要别人自己示弱?想了想便道,“文武各有千秋,何必定要分出高下?”
书生想了一下,便也点了点头。
女子却微微皱眉道,“文武……除了文武,还有很多学问呢。唉,算了,跟你们说了也没用……”
“姑娘的那些学问,倒也罢了,以小生看来,也并非圣人之道。看来她之前已经跟这书生说过一些了。”
女子摇头嗔笑道,“圣人!你就知道圣人!”
书生苦笑。“姑娘的曲词是极好的,可事理上不免偏颇了,不以圣人之言为要,反倒去钻研一些旁门小道。岂不闻圣人云,道在迩而求诸远,事在易而求诸难。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姑娘不知从哪里听了那些东西,于自己则无益于修身,于天下则无益于太平,还是不要去多想了。”
女子轻哼。“还天下平呢,饭都吃不饱还平。”
“姑娘所言差矣。圣人有云,君子谋道不谋食。耕也,馁在其中矣,学也,禄在其中矣……”
“馁在其中……禄在其中……哦,就是当官的有工资,种地的饿个半死,他还好意思说?当官的就有饭吃,不当官的就吃不饱,那能人人都去当官?就不能想想办法,叫人人都吃饱饭?”
“君子忧道不忧贫,孔圣人也并不是说都要去当官——圣人还说,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安贫乐道,也是君子之德。”
“我不管,反正有人挨饿,就不是好事。你多学学我写的道理,多看看怎么叫人吃饱饭的学问,比你们那些子曰诗云的强多了。我写的这些数理化才是好的呢,比你们那些有用多了。”
“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姑娘不必多说了。”
“这句是什么意思?”她倒是不懂就问,也不在意是不是正在争辩。
“见过大海,小河不足道也,受过圣人教诲,其余闲言碎语均不足道也。”
“你见过大海?”女子忽然微微一笑,问道。
“这……我虽没见过海,但自幼便在圣人门下熏陶,不受外道侵染。”
“哼,固步自封,闭门造车。”
“你——”
“画地为牢,守株待兔,抱残守缺……我想不出来了,对了,还有因循守旧,呃……没了,对了,还有陈陈相因,就这吧。”女子嘻嘻笑道。
“你——你这是……算了,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书生看她嬉笑模样,也无法争辩,只得摇头自认倒霉。
展昭也想不到她如此牙尖嘴利,竟这样当面顶撞。想她仗着自己是一个女子,又容貌出众,素日里所见男子都让她几分,才如此娇蛮。
“你们不好好学,到时候人家来欺负你们,看你们怎么办。”书生不跟她计较,她倒还得理不饶人,又教训起来了,而且似乎还连带着展昭也受了池鱼之殃,一起也训进去了。他也只有暗暗好笑。
书生看看她,摇头叹气,与她讲道理也不是,不讲也不是。又转头看了看展昭,忽然道,“这个姑娘……所学并非正道,我劝你不要招惹她。”
展昭忍不住笑了笑。“多谢李兄提点。”
书生将写的字纸收起来。“那小生先回去了。”女子点了下头。书生待要走,看了看手上拿的字纸,又道,“不过,她写的曲词……倒还委实不错。告辞——”
女子也故意向展昭笑道,“这个人顽固不化,冥顽不灵,你不要学他。”分明是说给那个书生听。说完又转头向书生道,“哎,你要是有朋友什么的有想看这些词的,可以自己带纸过来,十文钱随便抄。你帮我去多说一说,要是来的人多,我再多送你几张,或者请你吃饭。”
书生看看她笑了笑,点点头,又一边摇着头,转身走了。走了几步,又回头道,“朱姑娘?”
“嗯?”女子看看他,不知他又有什么话说。
“姑娘原来是姓朱。”
“嗯。”
书生点点头,又慢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