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来是偏袒高望进的,因为牛是极重要的牲口,两头猪从份量和作用上远远不及牛,但高明成的婶婶却并不满意,她觉得所有的家产都应该归他的丈夫高望进所有,但高明成的爷爷在临死前中制止了她的这种做法。
从此两家在院中砌起了一堵墙,在墙的两侧,分别是高明成家的猪圈和高望进家的牛棚。他的婶子每天去高明成家闹腾,非说高明成家的猪圈臭味太大,以致于夏天根本不能后开窗户,说他家的猪圈里有一万只苍蝇,以致于做饭干活经常会被臭的干呕等等,说是害下了病。
高明成自然不会理她,一来自己是小辈,且自幼就与婶婶搁不到一块,但叔叔婶婶无子,就他这么一个侄儿,养老送终必定会是高明成的事情,况且他的叔叔也语重心长的曾与明成讲“你婶子就那个样子,我俩无儿无女,就留下你一根独苗,在我们死后这些家产还不都是你的?但求等我们走不动了你能给我们送口吃的便很好了。”叔叔的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明成自然不会理会,但是明成的老婆袁小莲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且能算计的人,终于和明成的婶子下了战书,两人斗了起来,于是两个人会在同一天洗衣服,并把洗完衣服的脏水互相往隔壁门口泼,然后也会故意在袁小莲去别家串门的时候将他们家的洗了的衣服扔到地上,这些原本都是小事情,没有什么大的损失,但在一个极冷的夜晚,明成的婶子半夜悄摸起来,翻过矮墙,将一桶冰冷的水浇在了明成家熟睡的猪身上,等第二天袁小莲起来时看,猪圈漫着一层冰,猪已经冻的打了冷战,感了风寒,不久就死掉了。
一头母猪的死对于一个农民来讲是一种灾难,袁小莲大哭了一场,就赶着剩下的一头公猪与丈夫搬到了自家地里的破房子里去住了,但是要需耕牛驾地的时候,明成也会去管叔叔家借,婶子也不是太为难他。因此明成的梦想就是有一头自己的牛,所以他会计划开来,省吃俭用,达到这个目的。
夫妻二人商量的一晚上,决定将院子里的一头公猪变成现钱,然后都换成粮食,他们有远见,预见了将迎来一场灾难性的粮荒。
袁小莲赶着公猪,来到了东南堰的骡马市场,这个市场逢五开市,在每月的初五十五二十五做交易,这是远近闻名的大市,南镇位于太原盆地,这是山西大地上为数不多的平整的地方,自然是交通要道,是北京到西安必经的地方,作为一个大的集镇,自然时常住着来往做买卖的人,他们在此歇脚,住店,换牲口。换牲口必然会聚集在这个骡马市,这个市场有形形色色的人,相马的卖马的,以及骡马牙行的人。但以马,牛,驴,骡,骆驼等能赶远路的牲口为主,至于其他鸡,鹅,鸽子,猪等是比较另类的,因此袁小莲等了好一会儿,才草草将猪卖了一个差不多的价钱。
袁小莲得了钱,自然第一个去处就是岁丰粮行。
邬克俭打得一手好算盘,因他自幼便在爷爷的教育下练习,这是一个生意人的基本功,爷爷也曾期望到自己的孙子们掌家时,邬家能有年底汇账时用八米长算盘的场面,倘若是真的,定然会使人在梦中笑醒。
岁丰粮行的算盘一定由邬克俭亲自操持,这是一把黄花梨木的二十四贯的算盘,紫檀的珠子,后又有铁力木的背板,上刻岁丰和,这本是邬家家传的一把好算盘。
当年邬克俭创办粮行,自然希望地里年年丰收,岁岁和乐,因此取了一个吉祥的字号唤做岁丰粮行,并亲自题了岁丰和三字叫西门外的名刻手吴吉金刻了出来。克俭在栏柜上飞快地拨着算盘,清脆的声音噼里啪啦能响到门外台阶下。这种打法极其讲究,在传统的说法中,算盘必须打的响,这是基本功,打时必须用力,使珠子与珠子子,发出干脆利落的声响,既不能拖泥带水,也必须回音悠长。
生意人会在算盘后加上背板,这种板子并不是为了防尘,相反,背板会使落下的粉尘堆积,极不难清理,有精巧的木匠也会将算盘后的背板做成可抽插的活扣,这种背板的作用,便是加大拨动算珠时发出的声响,板材越好,音响越大,柳木自然是不能跟铁力木一起比的,铁力木的音,清爽且直硬。生意人讲究这些,因为有一个说法,算盘声越紧越大,生意就越大越好,这是有道理的。小生意用秤,中等生意用戥子,大生意用天平。戥子是生意人用来称金银的小秤,骨质或牙质的杆与托盘和准放在一个琵琶形的木盒子,也可以从盒子的木质直接区别戥子的好坏,好戥子自然是配好盒子的。如果想知道别人做多大的生意,必然要从戥子的大小来侧面打听,倘若是用天平,那就是极大宗的买卖,直接将两个五十两重的元宝各放置两端,看他们成色是否足,份量是否足,精明的生意人一看便懂。
但粮行平常的主流生意大多是丰收后的人家将多余的麦子磨成面卖到这里,得了钱以后再换成高粱一类的稍低贱的粮食,这样既保证了有饭吃,而且还可以节余一笔钱,而粮行会将这些好的白面送到县城,转卖一个好价钱,在镇子上是很少有人能消费的起的。也很少有人来粮行用银子买口粮。
袁小莲与厚伦谈定了高粱的价钱,回家叫来了自己的男人,明成肩扛着搭链子,推着独轮车一路与袁小莲来了岁丰粮行。搭链子是男人们赶集的标配,是一条可以搭在肩上的布袋子,前后各有一袋,前边的袋子可以装些银两铜钱,后边的袋子可以装买下或者要卖的货物,也可以扛些麻袋的时候用作垫肩,以免脏了衣服。
明成将车架在了岁丰粮行的正门口,方便待会儿抬粮食出来,克俭看到了明成夫妇来了,便招呼“明成,走后门,粮食在后院了!”明成“诶!”了一声,绕西边走进了邬家的西跨院,这里有专门藏粮的棚子及地窖,紧贴着西房的墙,还有一百多口贮粮的榆木箱子,每箱可装三斗,这种箱子厚实,是老鼠咬不透的。
邬克俭专门叫人打造,充门面用的,有一半箱子是空的,这样会叫人想邬家的粮行很有实力。当然充门面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可以稳定粮价。对于收粮时,倘若农民想要卖的价高,不接受克俭收购的价钱,克俭此时就会讲“嫂子,你看咱院儿里面,三仓两库一百来个箱子,哪儿差你这三斗两斗一升半升,良心价钱。”说到这里,卖粮的农人自然也就无话了,有一个差不多的价格就好了,毕竟老会与岁丰粮行合作的。二来对于粮荒时,别的粮行哄抬价格,克俭也会告诉忙慌买粮的人,“谁家挑着头说没粮食了?咱们院儿你看看,三仓两库一百来口箱子,南镇不吃一年?”这样的话自然会使人放心,反倒衬着别家的粮行不够地道了。因此岁丰粮行“三仓两库一百多口箱子”在南镇人的脑子里是坐实了的,邬克俭的夫人邬马氏却经常因此骂说“你就在外面说大话吧,哪天因为这个招来个灾祸我看你怎么办,万一有人突然来说买一百箱麦子,我看你怎么办!”克俭也会顶她“一个妇道人家,有什么远见,你以后少管我,我的生意你别操心,有你吃的就行了。”邬马氏也不愿和他吵,念了声“阿弥陀佛!”就走了。
明成从圆券门走进,将独轮车又架到了院子中央,两个伙计就忙着帮明成抬粮食,一个独轮车如果码的差不多,是可以载四个口袋的,这样既平衡也不费力气,而袁小莲做了主,买了十口袋高粱,这就得麻烦明成多跑两趟,而且他们家住的偏远,要上两道大坡。克俭叫粮行里两个伙计小裕子和小峰子各推一个店里的独轮车送去,这自然喜坏了袁小莲。
明成和小裕子各载着四口袋,给小峰子盛了两口袋,袁小莲便眉开眼笑,说:“峰子,你把两个口袋都码到一边,给我腾个地儿,我坐到车上。”小峰子自然不敢回绝她,心里想“本来是个苦轻的活计,却载了个这么重的主顾”。
袁小莲很高兴,因为坐拥这些个粮食还有富裕下的钱,足足可以不再为口粮发愁,所以一路上眉开眼笑,坐在独轮车上肆意的活摆,惹得小峰子在心里头骂娘。
袁小莲坐着车打着头,三辆车浩浩荡荡的从东街经过市楼走向南门坡,一路上自然会碰到很多人,刘三嫂见了:“小莲,这是要做事宴?好家伙,这么多粮食?”小莲眉开眼笑,“三嫂,你们家不存几袋粮食?照着这光景能行?”三嫂应着“等老三回来了我也去闹上几口袋!”小莲笑着说“不用等三哥,三哥回来黄花菜都凉了,你看人家小峰子多实在,非要载上我,你要去克俭叔家买,小峰子也往回送你了!”街面上许多人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