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十章,隐秘(2 / 2)烟海录首页

陡然看到这段文字,张伟不由冷汗直冒,默然握紧了拳,按照日记所述,前些时存于他眼中的幽影已大幅淡薄褪去,估算着来日,差不离也将满百日之期,被永远困在这熟悉而陌生的世界里。那容他晏如自在,受伤后慢慢舔舐伤口的窝,那与之血脉相连,当由他跪乳抚养照顾的人,都将成为一出幻梦与回忆,自己永远离席退出,他又怎能安之若素地接受这结局上演?于是愈发加快了浏览速度,试图寻获隐秘的蛛丝马迹。

“通过力量驱散开来骊珠上的余影,重新取得与夜航船的联系后,我才发见,目前的进度仅有3/19,是卜偃与师旷,元圣和鲁国公室禁制的缘由吗?还好我已晋升为先知,能藉由见证者的重现,从无复刻出乐师们的弦歌,继而以师旷一脉弟子的名头,提早博得了姬凿的好感,令我知悉了在我与申星海之前有个被同伴出卖的未来人的情报。

其名为独孤月,是相当罕见的守密人序列,然而早在定公三十年时,于俘获的几个月间莫名日渐憔悴,直至翌年建丑月①生机断绝而死。即便我在鸢尾花中工作过很长一段时间,也未尝听闻过这序列的具体途径,只能粗略估摸着强弱生死与核心的密约相关。

他的行止,实在像极了余烬里的那群疯子,心知无望,即从死灰中涅槃出火种,焚我残躯以照亮后来人的路。我几乎可以肯定,在他飞速衰朽的人生最末,以生命写就了大量守密人中视作禁忌的隐秘与过往的经历。为此,在姬凿即位后,我刻意夸大了相关的效用,以期他有一日传召我,试图去解读其遗留下的信息。

屡次延请国中已登道岸,博古通今之士解读无果,姬凿终于在迩来命我一睹其文。光是遗文其就足足留下十多卷,事无巨细地留下了翔实的始末,我再度通过重现把独孤月的遗文复刻,并将原本偷天换日带出,准备供申星海同我一并参详。

只是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原本中似‘夜航船’、‘守密人’等与新历有着密切关联的字眼,都被某种莫名的规则所抹除。但更令人诧异的是,独孤月似乎早已洞见了这样的规律,故而刻意在遗翰中摛藻雕金,以其他名词作为指代。

在回到居处后,我与申星海商讨了一番,孰料这惫赖的家伙压根就没有存档的习惯,无法将旧物用作衡量的标准,我们只得转而去破译里头的隐约之辞。然而就在这时,关注着空白的申星海别出心裁地道出了另外一种猜想——似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一般,当我们被这方位面的余影吞噬,往日的信息被莫名抹去,彻底融于这世界后,是否在原本的世界里,有关于“我”的形象与记忆也将飞速消亡,成为一道空缺,然后被记忆弥合?

我无法给出答案,然而当习惯性地再次探查骊珠时,它给出的反馈进度从3/19跳转到了4/19,无疑从正面证实了他的猜想得到了祂的肯定。”为期百日,需要探查推想出十九条与隐秘相关的信息吗,不得不说,这个标准实在是过于苛刻了。除非有前人为之传道馈赠,不然光是搜寻情报,成行探索都要花费大量时间,而且在丧失能力后,只能借车马航船代步,所消耗的时间更要成几倍增长。

高额的试错成本包罗着甄辨,推敲,勘探,查验等方方面面,结果还不定能达成要求的多少。一想起这三人折戟沉沙的结局,张伟就不由尝试地将心神倾注于腕上的骊珠,然而无论怎生专注,也不能同他们一般,得到所谓夜航船的具体反馈。是啊,他的骊珠压根没有驱散过定名为余影的宇宙膜,又怎能查看到目前的进度?指望不存于姬书夜与申星海身上,即在本土具备着超凡力量的处士中,然而他们绸缪的用意依旧未明,处士洗耳的林泉无从知晓,于是张伟只能继续翻看着下一段的内容。

“8月18日。

被困在这吊诡而暗流汹涌的位面,委实是难以接受的事实,通过几日不眠不休地研讨,我们终于破译了遗翰中绝大多数的信息,将其与推想拆分开来总结,大抵有如下几条。

一,从上古至获麟期间,有黎献将其分为十纪,至第四纪合雒时,有龙马出河,神龟出洛,羲皇观文而创八卦,神禹观文而立九畴。【所谓龙马神龟,或许是类似于《山海经》中的异兽,昔日主宰世界的存在,因表示臣服故而献出软肋与至宝?】

二,至第五纪连通时,借八卦九畴推演运算,得以从这方世界窥探到其他位面的存在,并构建出虫洞或是通道来施行入侵。【由是观之,八卦九畴极大增进了演算的速率,得以构筑出稳定的跃迁结构。然夫子将其归功首推于夏后启,未免有些谬误,甘之战的存在明确地证实着有扈氏同样有相应的技术,不然从资源、战力方面等进行推算,有扈氏一方实在难以抗衡。】”

这两点,俱是张伟所看过的,当说境界与眼界的参差吗,他延伸得远无那两人要深远。,然而小人物亦有小人物的视角:能一览众山小地观测连通到其他位面,无疑证实这个位面各方各面的超然,神仙打架凡夫俗子纵想插手,若襁褓婴孩的其他位面又谈何能够干涉?反而派遣族群施行位面远征,才是实打实地削弱,而接连克定甘之战与武观之乱,不是恰恰说明夏后启的底气所在?

除非他们见识过,其余位面中诞生过不逊于这方世界的技术与能力。意亡从古开始,先贤亦同“祂”一般,施行的是掠夺权柄,元素,掌控世界本源等打算?

三,至第六纪序命时,人族终是扫清六合,席卷八荒,为万物生灵之长,将各类生命体流放处死,进一步对其他位面进行侵占。【山海经成书的年代,一直有太古自汉代中期间成书的说法存疑难决,原是涉及大量穿越后带来的时空紊乱吗?但僬侥(jiāo yáo)龙伯②,泉客羽民尚能以人族占据了沃土而进行位面迁徙作为理由,但诸如章尾山、甘水、鹿吴之山、丹水,又何从解释?】前两者是烛龙羲和等神祇国度,消失尚能以上位间的斗争推度,但后两者是资源丰富的山川,怎也无端消弭于历史长河之中?

四,至第七纪循蜚时,位面中强名为讫的物质开始有端倪涌现,大量人族近圣几道者因循异族做法,同样选择了出走其他位面,从此永远定居过去,并封闭了连接的通道。【旧历的影视小说等作品中不乏会出现类似于天地桎梏、唯一性、格位等说辞设定,遵循着金字塔型的社会结构来说也确实如此,但恐怕人性的卑劣面与对讫的恐惧才是真正的主因。而所谓的每纪二十七万六千岁,我们也有了些推测,恐怕不单是世界中流逝的时间,更包括着统辖的下等位面的换算。】

但更为令张伟在意的是:内容中又一次出现了姬书夜问及的“讫”,更明确以文字写就,而非自己所臆断的神祇之“祇”,并行文刻意效仿着《道德经》里“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的意味。

且按照姬书夜那司空见惯的口吻,“讫”似乎在往后已然被熟知解析,具备着相当严重的侵蚀与危害性,这种反应,在下一段的推测中尤为明显。

五,至第九禅通纪时,世界的触角已遍及网罗至许多世界,各方各面发展推进亦到了极盛之时,然物极必反,盛极必衰,系颠簸不破的准则。藉由通道的双向性,不单是位于世界的“舰队群”浩浩开往位面,进行奴役贸易与掠夺入侵,其余位面亦意识到了作为上位的世界的存在,频频开始出现探查潜入等行动,酝酿着反攻的势头。

但一如世界能观测并连通到其他位面,“讫”也更易于侵蚀其他位面的人与物,亦或者说“讫”本就诞生在此中,而后寄附在风物里,借助通道反向渗入世界,崭露出煞人的獠牙,使得世界满目疮痍,流毒无穷。为防止世界进一步的衰亡,列国部族不得不以封禅,祭祀等行动来隔绝曾经,使得他们繁荣阜盛的航道节点;承担起巡狩,述职等义务开始封禁诛除被“讫”夺舍的人与物,并进行影响后的善后扫尾,以慰藉抚徕这方已然不稳定的世界。

【无怪唐虞纪岁曰载,夏改载曰岁,商改岁曰祀,周改祀曰年,秦改年曰遂吗,就似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一般,校旨在教民,序要在习射,庠义在养老,而对每一自然年名词的更改,不单是地域,区分历法岁首与年份的缘由,同样还囊括着统辖的位面时间吗。】

【长久的观察下来,讫虽然在寄附宿主后的影响大幅衰减,但犹是具备着浸染的能力。倘或旧历里记载的那位始皇九巡无伪的话,这方世界宛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表象外,还真是蛰伏着数之不尽的汹涌暗流。也无怪他沉疴膏肓,也要坚决以不同的线路完成九巡,也无怪他日渐暴躁,也要将核心的族人分散至四夷立三十六郡,也无怪他执泥长生,使人出访却还亲身登临泰山芝罘为天下一。】宁负凶暴恶名以传后世,犹要此生自断天休问吗,张伟忽而想起博浪沙刺秦的张良,欲杀死成为恶龙的祖龙,究竟怀揣的是善恶,血仇,还是心照不宣的大义呢?

固然总结中并未出现循蜚与禅通之间的第八纪因提,但通过炼字与后文的景象,张伟也差不多领会了其中的要旨。夫因者,原也;提,防也,然贪欲无止,遂使欲望如洪流,盲目了惕厉,疏忽了前人的忠告,遂使因为袭也,提为挈也,而过为己甚,至流毒深种犹自茫然无觉,不得不在禅通纪恶补以期挽回。

六,至第十纪流讫时,有限的补救已是遏止不了日益崩坏的局面。帝辛受外物影响,不单习性发生大幅改变,连同心性亦同样被腐蚀严重。眼见国策废弛,四海鼎沸,帝辛弃天下于不顾,湎溺于征伐杀戮之中,周人遂僭越地派出太伯,仲雍,使之奔楚地,以作抑制,并在列国诸侯的授意下,驱师伐商,最终在牧野之战革去殷命,临时唤醒了被污染的帝辛,使其如史料记载般“纣走,反入登于鹿台之上,蒙衣其殊玉,自燔于火而死。”而后武王姬发则进一步处理“入,至纣死所。武王自射之,三发而后下车,以轻剑击之,以黄钺斩纣头,县大白之旗。”

【许是夫子先祖为成汤微仲,自身为宋国殷商遗民之故,有关于牧野,及我们最感兴趣的封神传说俱是为尊者讳般的语焉不详,仅留下祓除与净化的片段以供参考。结合后世处理的手段,当下以薪火焚如,无疑是最为痛苦也最具效力的办法。但武王的澡雪,恐怕使用的都是近圣的遗留物,纵有心重制也无从师法复现,成为常规。】

自周原发兵到牧野之战,周革殷命仅子丑一月之隔即定鼎九州。于镐京开国时,元圣不得不忧心如沸地发出《文王》:“侯服于周,天命靡常。”,“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宜鉴于殷,骏命不易!”,“命之不易,无遏尔躬。”等感慨,而后一沐三捉发,一饭三吐哺地投身到制定礼乐,分邦建国以卫天下中去。

然而责任的约束难以长久,安逸的享受轻慢了先人的规诫,周王室一步步走向黄钟毁弃,瓦釜雷鸣的深渊,昔日的危患被人淡忘,隐伏在史书微言之后;绝世的技艺失却传承,断代灭迹而成末法之世。自庄公小霸后,霸主的内核发生了近乎天翻地覆地更改,唯少许有道之士知悉着“讫”的存在,以自身为螳臂,而忤逆着终将到来的命运。

【结合此处,我越来越怀疑夜航船的由来,是出自古之黎献,也即是那位定名十纪的先哲所创立的。亦或就是以祂本人为载体?不然集万界枢纽、历史、知识、隐秘于一身的存在,我实在难以想象是倚仗怎样的技术而缔造出来的。】

所以说,在亲历过2012年的玛雅灭世预言后,他张伟又一次来到了末日的时间点?不,按照鲁哀公十四年西狩麒麟所言:“十纪已终,方今为获麟”的说辞,早在今世十一年前,流讫已疏,世界就已然逾越了那个名为终焉的穷途。是老聃西行,孔丘周游代为述职而延缓了那既定覆灭的命途,始皇又以一天下,九巡狩以彻底扭转破解了预言吗?

许是随着步入近代的关系,日记越到后来,内容则越是详实,然而当张伟移目概览到第七条时,才发觉其分外简短,乃阐述夫子周游列国逆厄。

七,独孤月问及夫子,周游何益于天下?夫子怃然(wǔ)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这段过后,独孤月的留书中再无夫子的相关录述,不由让我想起了《庄子·让王》中的故事:夫子再逐于鲁,削迹于卫,伐树于宋,穷于商周,围于陈蔡。七日不火食,藜羹不糁,颜色甚惫,杀夫子者无罪,藉夫子者无禁。而夫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犹弦歌于室,致子路子贡有“君子之无耻也若此乎”之疑,问于颜回。

颜回无以应,遂禀夫子,夫子召二子入内,子路感慨道,如斯境地,可谓穷矣。夫子则勃然驳斥道:“是何言也!君子通于道之谓通,穷于道之谓穷。今丘抱仁义之道以遭乱世之患,其何穷之为?故内省而不穷于道,临难而不失其德。天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陈蔡之隘,于丘其幸乎!”

或许这段是夫子的本意及对弟子们的宽慰,但事实却拘厄得如留书所言,暮年的夫子对过去所为,已不得不既往不咎了。】然张伟对此则有不同见解,依据“天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陈蔡之隘,于丘其幸乎!”的说辞,更似是夫子在接连铩羽后地顿悟,是否卦于天地不交下地泰往,不然以夫子其人胡以削然反琴而弦歌,子路又何尝扢然执干而舞?

包括总结与推想,再度查看骊珠的反馈后,我们的进度已然来到了14/19,再只消五条就将达成圆满,与故旧重聚,但独孤月的留书同样来到了尾声,只余下只言片语可采。我们不得不怀疑是出卖了独孤月,化名为齐桐巍的那欺诈师所为,其疑似动用了幻术一类的能力或是吐真剂一类的物品,而导致独孤月的能力衰微,记忆缺失得支离破碎,只语焉不详地隐隐指出新田。看到这儿,张伟不由下意识地担忧起了后续,所幸在书桌上翻找一阵,又寻到了一卷有着熟悉日期的简册。

若那三人留下的信息能够悉数承袭的话,誊抄的他也不复将作业留在最后一日那般窘迫,只消根据后文,再获取两三条信息,就当达成目的,回到原来的世界了吧?

然而当他移目看向日期下的内容,面色忽而便沉凝下来。不单是从平和中正的隶书字迹逐步转变为凌厉清峭的楷书,笔触更同样越趋得出离冷峻索寞,彷如自打他进入新田之后,莫名有另一个天性冷血的存在,徐徐夺舍了此前那个姬书夜的“他”,渐次以冰冷凛冽的文风与见闻写下越发离奇吊诡的经历。

①:晋周同宗,沿袭周历,故以十月为岁首,十二月建丑月为翌年第三个月份。

②:僬侥龙伯俱出于《列子·汤问》。“帝凭怒,侵减龙伯之国使阨,侵小龙伯之民使短。至伏羲神农时,其国人犹数十丈。从中州以东四十万里得僬侥国,人长一尺五寸。”即传说中的矮人与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