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地球年公元前一九九七年。
自发现“王者之星”的碳基智慧生命至今,已过去了三年。这三年间,金属生命体不仅日以继夜地观察着碳基智慧生命,也观察着“王者之星”的一切。积累了数年的经验,它们总算对这颗行星有了较为全面的了解。
为了获得准确的观察结果,金属生命体凭借着“无机生命”号是一艘科研舰的优势,研发了许多仿生设备。当然它们仿的是“王者之星”上的“生”,而不是它们母星的“生”。
提出研发仿生设备的是致密体。它在观察碳基智慧生命时发现很多它无法理解的行为,比如空气的振动,这在金属生命体看来只有频率差异的东西,在碳基智慧生命看来却天差地异,不同频率的空气振动有时会让他们平静,有时会让他们激昂,有时会让他们悲哀,有时会让他们愤怒。还有就是电磁波,不同波长的电磁波在金属生命体看来就只有波长及功能的区别,而在碳基智慧生命看来却仿佛多了很多莫名的情感,比如有种波长、质量和体温都非常接近的生物,有部分是与碳基智慧生命非常亲密(狗),有部分则被他们提着武器追杀(狼)。
致密体无法区分这两者之间有何区别,直到有一天,它发现碳基智慧生命所理解的世界,可能与它们所理解的世界完全不一样。
金属生命体对世界的理解不外乎几个重要参数:质量、密度、速度、频率、波长、引力、磁力、强力、弱力、原子、分子、离子等等。而碳基智慧生命似乎对这些参数毫无感知,却能识别出金属生命体无论如何也识别不了的信息。经过一段长时间的观察,致密体才发现,碳基智慧生命——像“王者之星”大多数生命一样——具有他们独特的与外部事物建立连接的部件(器官)。
金属生命体还不知道怎么称呼那些部件,但那些部件自古就在“王者之星”的生命中普遍存在。一个是眼,一个是耳。前者能将电磁波具像化,后者则能接收空气振动并转译成声音。
为此,致密体建议开发仿生设备,模拟碳基生命的眼和耳,以便更好地理解这些生命。在经过半年的研发,光具像仪和声识别仪就应运而生。在此之前,它们把光称为“电磁波”,声则称为“物质振动”,毕竟以它们的感应方式,光就是电磁波,从来没有光的意义,而声则是物质的振动,也从来没有声的意义。金属生命体意识到这些感应上的巨大差异,会让两种生命对宇宙万物的理解产生巨大的鸿沟,为了充分了解碳基生命,它们只能为自己装备上“眼”和“耳”。
一个全新的世界,就此赫然出现在金属生命体的“眼”前。
致密体永远也无法忘记,它第一眼看见“王者之星”时的感觉——与死寂的宇宙格格不入。它曾按照电磁**长来模拟母星的具像,相比之下,“王者之星”绝对不负王者之名,却又因看过的东西太少而找不到适当的形容,它只能说如果让它选择,它宁愿摧毁一亿颗母星,也不愿摧毁一颗“王者之星”。
不久之后,“无机生命”号从“王者之星”提取大量纯氮作为声音传播的介质,金属生命从此听见了世界。当它们第一次听见各种声音从声识别仪采集传回时,它们根本形容不出那是什么感觉,只觉得信息量巨大得让它们无所适从。太丰富了,也太吵杂了,兽呜呜,鸟吱吱,风呼呼,草沙沙,它们完全没有料到,“王者之星”上的所有事物竟都有专属的声音。
但若论声音的含意,“王者之星”上没有任何东西比得上碳基智慧生命的声音。金属生命体没有猜错,碳基智慧生命果然是依靠制造空气振动来交流,而且这种振动是有严格规则的。一开始,它们只单纯地把这些有规则的声音称之“碳基信号”,后来却发现不同地区的碳基智慧生命所使用的“碳基信号”完全不同,它们只好在“碳基信号”后面加上数字代号以便区分,直到千余年后,它们才引用东半球最大碳基智慧文明对所谓“碳基信号”的称呼——语言。
好奇的致密体对于碳基智慧生命的语言非常感兴趣,不仅想尽办法翻译不同的语言,还以之为基础发明了“金属基语言”——由于这是金属生命体的首个语言系统,故又按它们的传统,命名为“王者语”。王者语起初只有符号而没有发音,致密体参考了大量碳基智慧生命的吞噬部件(嘴)和振动部件(声带)之后,开发了模仿嘴的仿生设备,并根据“碳基语言”的规则,为王者语设计发音。完成之后,它甚至将“无机生命”号上的各种系统和记录新建了一份以王者语为基础的备份,时刻边听边读翻译成王者语的航行记录,乐此不疲。
自此,所有金属生命体已知的事物都有了属于王者语的命字。(以下凡涉及到金属生命使用语言的地方,都会以“[]”号表示,一如之前的魔种语。)
就这样,金属生命体沉浸在对王者之星的研究中,似乎早已忘记敌党的追击舰队正一天天逼近。直到百余年后,三棱锥发现一个不可思议的现象,自此改变了王者之星的命运。
在一次例行共研会议上,三棱锥一直一言不发,只听着致密体它们兴高采烈地分享着自己的发现。待会议已将结束的时候,它才用早已在船上普及的王者语冷不防说道,“[一百零五年了,我们沉浸在研究王者之星的愉悦中,已整整一百零五年。这一百零五年来,诸位好像早已忘了我们身后还有穷追不舍的敌人。]”
此言一出,现场的气氛突然凝重起来。立方体打断了它,“[我们不是说过,谁都不要再提这件事吗?]”
“[不!]”三棱锥说,“[我不是想破坏诸位的心情,我只是想确定一下诸位是否已经忘记此事。]”
“[怎么可能忘记,]”圆柱体接过话,“[但这又能怎样?]”
“[那么诸位还记得我党是为了什么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吗?]”三棱锥继续问。
“[你到底想说什么?]”四棱台已感到不耐烦。
“[你先告诉我你还记不记得?]”三棱锥坚持要它回答。
“[记得!我们无法与贼党的政见苟同,才毅然出走母星。]”四棱台冰冷而没有感情的机械声音在会议室的纯氮中回荡着,“[我们天真地以为,只要离开母星,就能在茫茫宇宙中找到一个赖以发展的支点,藉此与贼党分庭抗礼。但事实是怎样,想必不用我再赘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