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桃花镇。
“桃花雾笼玉腰奴,春光懒困倚微风”,路旁的桃花开得正盛,一身褴褛纳衣的老道士手拄青竹杖,腰间一方锃亮的铜铃摇摇晃晃却没有铃音,脚步悠然一步一咏道:“可爱——”
身后的小童十二三岁模样,不耐烦的打断了老道士的自娱自乐:“可别念叨了。老头儿,还是想想上哪弄点吃的吧。眼瞅着都快晌午了,从早上到现在连一顿饭都没有着落呢。”
清风老道手里的竹杖轻轻扣向童子的脑袋,“真是个煞风景的小子。这样的桃花美色与你我难得相逢,不细细品味岂不是白白辜负了这大好春光。”
“辜负个屁,你看或不看,这桃花还是桃花。要是饿死了我,你上哪儿再找像我这样天资聪颖的徒弟!”
“桃花还是桃花。这话还不错。”道人连连赞叹,手捋着花白的胡须说道:“金甲啊,以你的悟性,将来我这一门传到你手上指定能发扬光大咯。”
金甲手捧着脸颊作笑脸状说道:“那现在你的宝贝徒弟肚子饿了,该怎么办呢?”
看着他的赖皮模样,清风无奈的摇摇头,走近到树下,抬手在枝头拈下三瓣桃花,口中念念有词,然后信手散在身前。
金甲凑上跟前,眼见三枚花瓣整整齐齐覆在地上,花脉同时指向东南。老道一看便成竹在胸道:“天下有风,行路无碍。这顿饭呐,就在眼前。”
“那边?”金甲满脸狐疑的望着他,手跟着桃花瓣的方向指去。
“然也!”说罢,师徒二人一前一后往东南行去。
不过穿行三两个街巷,是本镇最大的富户林员外的宅邸。只见林府门前披红挂彩宾客满盈,正是为了今日林老员外的八十寿辰。老管家领着一众家仆在门口殷勤迎客。
“老头儿,没想到你还有这样大户人家的亲戚啊。”金甲望着偌大一个林宅,已经开始幻想宴席上大快朵颐了。
清风抚须一笑:“老道我在这世上早已无牵无挂,除了你这个徒弟,哪里还有什么亲眷。”
“啊,不是亲戚啊?”
“素不相识。”
金甲自觉退后两步,萎缩在老头身后暗自腹诽:“又要蹭白食了。看自家俩人寒酸模样可别被人轰走才好。”
老道士上前稽首作礼:“贺主人寿。贫道清风,与小徒二人云游至此,恰逢主家喜事,所以厚颜一贺。”
老管家躬身答礼,笑语盈盈道:“仙长客气了。二位仙师今日驾临鄙府便是福缘,如若不弃,且入内饮上一杯酒水。”说完吩咐着家丁领俩人进府。
入得宅院,金甲心中的忐忑总算踏实了几分,方要说话,耳听得两声琤瑽脆鸣,竟是清风老道腰间的无坠铜铃响了。师徒皆顿住脚步。“老头,我没听错吧,你这个破铃铛真的会响啊。”
清风不曾回答,喊住带路的家丁,问道:“小师傅,请问那边可是茅房,我这小徒有些坏了肚子?”
家仆顺眼望去,答道:“回道长,那处是府上西席柳先生与其夫人的居所。小道长若是想如厕且随我来。”
“师父,我没——”金甲正欲分辨,却被老道士一个眼神止住,悻悻然跟着家丁离开。
手中青竹杖握紧了三分,清风稳步踏向角落的院落。穿过月门,院中一树桃花开的正艳,红花满缀。檐下置着几盏绿植,已然含苞待放。清风望着紧闭的木门,竹杖落在石板上轻叩三声。“有客来访,可否一见?”
随即屋门打开,一名青衫书生迈步而出。只见他头戴儒冠,手持玉尺,不过四十模样,形貌俊逸却双眉紧锁。看清院中老道,眉宇间又增添几分愁苦。书生欠身施礼道:“道兄有礼了,敢问道兄来此何故?”
清风颔首回礼,神色凛然,喝问道:“你又为何在此?”
“吾不得已漂泊至此,在这户人家私塾内教书为生,已有数年光景。”书生轻叹一口气。
清风还欲发问,却见到屋内一个瘦削身影缓缓挪出。“柳生,来的是什么人呀?”
柳生连忙将人扶住,关切道:“你怎么出来了,快些回去躺着,切莫受了凉。”
女子面容枯瘦苍白无神,虽不见老态,却如风中残烛般摇摇欲坠。勉强从脏腑中挤出一分气力,“屋里待得人憋闷,我想在院中走两步,新年的桃花开了许久,还没来得及仔细瞧瞧。”
“年年岁岁花相似,等养好了身体,我带你去看更美的桃花,你还是进屋好好歇息吧。”言语间一对人依扶着进了里屋。
清风一眼便看出其中的关窍,待到书生重新出门,问道:“你一直在用自己的修为在给她续命?”
柳生轻轻合上房门,“十多年前遇到她,那时候的她就已经病入膏肓。这些年来我奔波万里寻医问药,虽然治好了痼疾,但是她的身体却日益虚弱,在我将修为强行灌注之下才勉力维持她的生机。”
“众生寿数有定。你该放手的。”
柳生苦叹一声:“若是能轻易放手,又何必今日。”
“那她是否知晓你的来历?”老道士还想劝解一二。
“既要相濡以沫,自然无须瞒她。”
“你们毕竟不同。”
书生坚定道:“皆是人间生灵,又有哪里算得不同。不过是旁人妄加的锁链,只要我与她心意相通,便没什么挂碍。”
“仙长,仙长。”院外传来家丁寻人的呼喊。
清风叹气道:“也罢,你且好自为之吧。”说罢便转身离去。
“老头儿,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去了?”金甲跟在身边,一边问一边瞄着那道月洞门。柳生走到门口,目送师徒几人走远。两人正巧四目相对,他连忙回头扒拉老道士悄咪咪道:“那是谁啊,你们认识?他是不是——哎呦!”不等问完,竹杖已经落到了他的头上,吃痛之下不免捂住了脑袋。
“哪来这么多问题。一路上嚷着肚子饿,现在不急啦?吃饭去。”
“吃饭就吃饭,干嘛要敲我,还这么大力气!”金甲愤愤不平的小声嘟囔,“早晚有一天我要敲回来,敲到你满头包!”
离开了林府的宴席,一路上金甲的问题一直滔滔不绝。
“老头儿,你不是说这个破铃铛是祖师爷留下来的宝物,能分辨妖魔邪祟,林府那个人是不是妖物?你肯定和他碰过面了,怎么没把他拿下?难道你不是人家的对手?以前总是跟我吹嘘自己有多大本事,现在真遇上高手就开溜了。”金甲摇着空心的铃铛,放到耳边也听不见一丁点动静。“你不会认识那人吧?还是说师父你自己就是个妖怪?”金甲被自己这天方夜谭的想法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