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八卷 第一章(2 / 2)逆旅芳华首页

紧张的心绪反倒瞬间松弛下来,沉重的自责愧疚被这张轻飘飘的照片对冲的杳无踪影。一切都明白了,静止的相片里流动着无尽的故事。

星期六下午,柳荫下班回到家,看见大门敞开着,知道梅映雪回来了。尽管他不断给自己打气,还是心虚,他实在怵她透视灵魂的目光。

从梅映雪冷峻轻蔑的目光里,他读出了自己宵小行为败露的事实。但他不明白自己留下了什么痕迹被她识破了呢?除过看了看日记本,其他东西几乎纹丝未动,照片也夹回了日记本,就连桌面上那把水果刀摆放的角度都没动。奇怪了,难道她真有第六感觉?这终究不是正人君子干的事,如同偷东西被人发觉让他脸红心跳。

不过这又有什么呢!夫妻之间,不要说进她的房间,同睡一张床不再正常不过嘛!妻子冷落丈夫的同时还藏有一张极有可能是造成冷落根源的男子照片,丈夫反倒为自己行为感到苟且,柳荫啊柳荫你可真够窝囊的!虽说两人从没真爱过,至少自己还忠诚于这个盛着虚假婚姻的家庭。在他看来梅映雪这已经是不对等的单方面背叛了。

“你能不能解释明白那个男人。”他迎着梅映雪的目光,以攻为守地问。

“你和一个死了二十多年的人争风吃醋,不感觉瘆得慌?”梅映雪一脸平静,没有一点被质问的慌乱,“这人你应该知道吧,就像我知道你有个前妻贺兰一样。你有没有她的照片我不知道,但她在你心中的形象应该比一张照片还要清晰吧。”

第一个回合的较量柳荫就败下阵来,梅映雪解释的够清楚了:在认识梅映雪的人中,有谁不知道她有个初恋在那个特殊年代走了绝路呢。

梅映雪拿出那张照片,找出火柴擦燃了,照片便在黄绿色的焰火中快速扭曲翻卷,平展展的照片如同有知觉有痛感的精灵在灼烧中痛苦地抽搐了一会,便在星星点点明暗交替的闪烁中化为灰烬。

在梅映雪看来,藏在心中多年的那份情感一旦曝了光,便如朝露日晞,该烟消云散了,一直活在心中的那个男人也就真正死亡了,整个情感世界也会因这份死亡迅速空虚。

梅映雪如被抽去筋骨,缓缓瘫坐在椅子上,头深深勾下去,她双手紧捂住脸,仍阻挡不住大颗大颗的泪滴顺着指缝挤出来。

柳荫都不知道怎么从梅映雪的房间里退出来的,偌大的空间里还如平日里他一个人在家那样死寂。

柳荫回过身无力地倚在门框上,他想解开最后一个谜:“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进过你房间的吗?”

梅映雪的手并没从脸上移开:“照片放倒了,页码也变了。”

柳荫明白了:其实梅映雪对他是存有一份戒心的,之所以写字台没锁,是她相信他柳荫的人品。往后的日子里,不但没有爱,连起码的信任也没有了。

“柳荫,你是正人君子,小人行径不适合你。我能想象出你当时的慌乱和局促。我不怪你,这么多年你能坚持给我一方自由私密的空间,不能说是奇迹,也算难能可贵,一般男人没有这样的胸襟和耐心。我很知足,真的!”

梅映雪轻语着,轻的如同来自幽深的地下,杳杳飘进柳荫的耳朵。

这些天,柳荫总想起前妻贺兰。她已不可能有人生迟暮的苍老,戛然而止的生命就像传统绘画的留白,给他不尽的遐想空间。她像鲜花突遭霜打,却在自己心中青春永驻。城东那丘孤坟已顽固挤进梦里两次,该去看看了。他和贺兰没有禁忌,白天他没时间,也不想让人看见,晚上是个不错的选择。

一大片还站在地里的玉米秸秆挤挤搡搡,黑暗中,在风的吹拂下发出阵阵夸张的喧哗;萋萋衰草飒飒吟诵着超度亡灵的经卷;葛藤蔓延,攀缠杂木;荒草匍匐于坟茔,心爱的人在清孤寂寥的九泉下独处独息!千山苍苍,百木已凋,一人一坟两依依,杳杳音容在,凄凄不复寻。独对已数度芳草荣枯的黄土孤丘,哽咽无言。肃立于坟前的一株孤柏,久经风霜,木叶潇潇。早已飘零的生命选择了在春风秋雨中静静长眠。

坟前催泪下,肠断未亡人!一串长长火钱的燃烧,把浓黑的夜色撕开一团明亮的空间,在黑暗中跳舞的火苗不断变换着这团空间的明暗与形状。袅袅青烟模糊了生死界限,柳荫在泪眼婆娑中看到贺兰永远年轻的脸庞隐在翩翩起舞纸灰化成的白蝶里,他心中充盈着不尽的温暖与亲切。这一丘泥土与贺兰所在的世界息息相连,他的神经已敏感地感触到了贺兰的体温和微微的脉搏。

“贺兰,来的仓促,没给你准备什么,把咱俩共同喜欢的一首诗送给你吧。”

柳荫站直了身子,满面泪水的吟诵着: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佩。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烛,劳光彩。西陵下,风吹雨。

一股悲风掠过坟头草,把柳荫刚吟诵出的《苏小小墓》扯得粉碎,抛洒进鬼鬼魅魅的夜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