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我被禁足的那一年过得还算安逸,也并没有觉得无聊。
甚至,我还有很多可以娱乐的方式。
或许是由于周岁时,我曾背着“一升饼”抓到了一枚棋子的缘故,所以我唯一真正感兴趣的、以及值得称道的天赋就是下棋。
无论是将棋还是围棋,我都很喜欢。
但是被禁足后并没有棋盘和棋子,我只能靠着一遍遍地细细咂摸回忆之中与别人的对弈、靠着回忆棋谱、还有在脑海中和自己下棋的方式来自娱自乐。
但是后来我发现,
那些分家的人、那些给我送饭的仆从、那些看管监视我的人……他们,比我之前的自娱自乐更有意思。
因为他们被困在了局里,
被困在局里,就必须在某种程度上符合群体意志定下的规则。
那么只要给他们一个原因,不管中间的经过和发展多么匪夷所思,他们一定能会达成某一个固定的结果。
并且,这一过程仔细想来是可以操控的。
那这个局,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不就相当于是一个棋局吗?而困在局中的每一个人,不都是一枚棋子吗?
这……
操纵“活着”的棋子,明显比操纵“死”的棋子更容易打发时间。
自从那天开始,我为了让自己在被禁足时不再感到无聊,揣摩我见过的每一个人,就成为了我新的娱乐方式。
我开始观察他们身上的每一处细节。
从言行举止、神态动作、说过些什么话、说话时的语气、音量和停顿、一个细微的肢体动作、无意间的一个眼神闪烁……
来分析他们的情绪反应、思维方式和行为习惯。
从双手的形状、大小、纹路以及指甲的状态、皮肤的质地和状态、衣物鞋袜等边缘细节的磨损、污渍和痕迹、乃至身上的气味……
来分析他们做过什么、准备去做什么、和真实的内心世界。
然后将这两者结合,推理他们在局里处于什么样的位置、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什么样的局对他们影响最深刻、对于他们来说最重要,从而更深入地了解他们的恐惧、欲望以及可能的动因。
当我慢慢掌握了这种游戏的玩法,并越来越熟练之后……
我便终于开始尝试,让那些“棋子”,按照我所期望的方式动起来。
最初的时候,这种事情很麻烦,因为我需要先引起他们一定程度的共鸣,建立起初步的信任和亲近感,以打消他们的心理防线……
这就要求之前所有的分析和推测必须百发百中,不能有任何失误。
接下来,就是暗示和诱导,让易于直接操控的人产生特定的想法和情感。
这一步是最难的。
因为没有人是傻子,任何目的无论直白还是暗示,只要从我的嘴里说出来,原本好不容易被打消的心理防备就又重新建立了起来。
我只能先让他们自以为看透了我,然后再让他们从潜意识里就认为,内心真的想去做某件事情,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自负或贪婪,面对不同的角色,就要拿出不同的方案。
等到下一步,就简单很多了。
因为这个时候我已经可以操控一定数量的棋子了,而想要再控制更多的棋子,只需要利用那些原本的棋子,通过恐惧与威胁来间接控制新的棋子。
事实上,从0到1就是远远要比从1到2难得多……
因为完全操控最初的十枚棋子,就耗费了我将近半年的时间;
而以那十枚棋子为基础,将棋子的数量扩展到了数百枚,只用了三个月不到。
最后,
我的游戏成功了,可我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能操控“活着”的“棋子”自己动起来,确实很有趣,但棋子终归是棋子,单纯地摆弄棋子有什么意思呢?
棋子的意义,就是在棋局里供以棋手对弈。
棋子和棋局我都找到了,但是谁来作为棋手,和我对弈呢?
这场游戏的结局与我而言,又变为了最初被禁足时,在脑海里和自己下棋的自娱自乐。
再后来,我听说掌管“摄政大权”的分家,终于决定不再将我禁足了,只不过是要通过“人身御供”的方式,将我奉献给神明。
名义上,我是沟通神明,作为神明凭依的御神子;
但其实他们这么做,全是因为当初寄宿在母亲身上,被他们奉为“神明”的东西,在母亲死后似乎快要控制不住了……
他们需要我的身体作为容器,将那个东西困住,让那名为“神明”实为“诡异”的东西,就像寄宿母亲那样寄宿在我的身上……
不再被禁足,我会收获自由,
但代价是,
我会像母亲一样,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永远失去自由。
所以,
在我得知这一消息时,就操控着“棋子”们,把后山被神明镇压、被宗族结界封锁的那只邪祟给放了出来。
那天晚上的天气,就像母亲下葬时一样晴朗。
月色下的后山,静谧得只能听见蝉鸣、和风拂过树叶的声音。
不远处的神社,也安静得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但我知道,所有人都死了。
在同样晴朗的一天,陪着母亲一同下葬。
宗族中的每一个人,都在毫不知情的熟睡中被诡异杀死,变成了人偶。
我也知道,每个人都会死,包括我。
不过,
哪怕在生命最后的几秒钟,我也并不想回望自己还未成人的一生……
然后细数自己还有什么未曾体验过的遗憾、以及属于我的却因生命的终结而失去。
我只想更加细致的倾听林间的蝉鸣,然后数一数天上的星星,闻一闻泥土芬芳的气味。
我从未这般深切地感受到,我的灵魂与我之间的距离如此遥远,而我的存在却如此依赖于这个世界。
我,很想念母亲。
……
故事的结局是,矢吹家整个宗族在一夜之间被诡异的死亡规则完全抹除。
所有人都死了,包括那个名为“矢吹雪穗”的宗家继承人大小姐。
什么?你说我?
我没有名字、更没有姓氏、也早就和已经灭亡的矢吹家没有任何关系了……
我现在只是一个平平无奇、拿钱办事的赏金寄灵者而已……
我的新家人们,都喜欢称呼我为“棋手”。
虽说雇佣我需要支付的定金,对于大多数有钱人来说,可能都算是无比昂贵的天文数字了……
但毕竟一分价钱一分货,我的能力和专业性,足以配得上这个价格。
事实上,自从我以“棋手”这个名号出道以来,无论是暗杀寄灵者、还是帮雇主摆脱诡异的纠缠……
我都从没有失过一次手,甚至从没有一次觉得任务有难度。
直到三个月前,
一个陌生人找上门,并委托我在东京的G收容站点内部[数据删除]。
那个时候,
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职业生涯极有可能会在这一次的委托中,惨遭最严重的滑铁卢。
至于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全都是缘于一个名叫“黑沼理子”的该死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