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家医馆是个前面有独栋的小两层楼三进院子,地段稍稍有些偏僻也不过是离那前街半盏茶的脚程,花钿第一次看就将医馆的将来给安排好了。将前厅一分为二左边改为诊堂右边放个二人高的药柜方便抓药,日后接了药童或请了坐堂的大夫便居住到前厅的二楼去。中庭不大只有左右各三间小房间,想着一边的三间小房都改做病房,移动艰难的病人可暂时居住在此,对面一间做了厨房,一间还留着当药房平日里在里面处理下药材制作些药丸子之类的,毕竟是门手艺还带些家门传承有些东西不可轻示人前,还剩下一间便改做了换洗室。不知从何时起,或是宫中或是军中亦或是民间都说病患的居住环境要更干净些,接触病人都需要提前净手不管是大夫或是旁人,于是慢慢就形成了现在这般特意开辟间屋子以便人换衣净手,哪家医馆若是不做,保不齐被骂上一句学艺不精,所以医馆开起来的时候,花钿特意查看并叮嘱了些装修师傅。后院是左右各四间偏房加一个主屋,主屋和一间偏房自然是分给了花棘做卧室和书房,花钿自己再住一间,剩下两房便先闲置下来,当下听着房间挺多地方很大,若是花钿将这医馆撑起来,至少要再多一个药童和一个坐堂大夫,平日里洒扫还要请一位大娘帮把手,这院子也就满满当当的了。
听说原来的主家也是小有资财却因家里犯事便举家逃了,这屋子闲置了两年有余,平日也不是没有人相看,只是这屋子要做买卖偏偏离人气旺的前街还有段距离,做客栈吧整体结构都要先掏银子改改,有权有势的也看不上这扎堆在穷人堆儿里的屋子,普通人买来住又会嫌弃它格局狭长不说还有个晦气名声,现在阴错阳差落到了花钿眼里,她只觉得哪儿看哪哪儿都顺眼,当即就想打扫一下搬进去住。花钿离家倩姨和皮家两千金是最舍不得的,花钿性格温婉大气,相处的半年里三人都真心喜欢上了她,不仅皮家千金整日姐姐姐姐的叫着,连倩姨也恨不得她是从自己肚里爬出来的闺女,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好用的统统一式三份。可是,她们将花钿半年的努力坚强都看在眼里,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拖她后腿,当时花钿第一次说要开个医馆的时候,她们三个可都是举手同意的。
花家医馆才开业的时候,平日里根本没什么人,花钿也知道医馆靠的是口碑,城里本就有两家大医馆,也是百姓们习惯了的,她这小医馆才开不说,还是个小娘子开的,有的人想来也不敢来,男女大防的避讳自不必多说,更多的是小娘子哪有满头白发的老医师看着让人放心啊?!所以,这医馆开业半个多月都门可罗雀,偶有人面露难色的在门口徘徊,还不等花钿上前招呼那人便匆匆离去,弄得她哭笑不得。不过她倒也不急,没人的时候她就专注整理药柜,现在两人高的药柜还都是空空荡荡的没装多少东西,主要是草药存储都多有讲究,很多草药拿回来还需要细细的整理炮制,普通的草药她嫌麻烦就要药商直接处理好了再送来,她只挑肉苁蓉柴胡丹参贝母等名贵些的药材自己炮制,别看没人来看病,她也整日忙的直不起来腰。看到晌午时分,她便落了锁慢慢走回皮家,毕竟医馆还不成气候,整日里都是往外掏钱不见收入,倩姨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只好交代花钿必须每日都回来吃住,等到医馆忙起来再说,再则花棘必须每日都和文桦进出学堂,要是花棘也跟着住去医馆总是有些不便的,花钿冰雪聪明怎么会不知道倩姨的心思,便也不做扭捏姿态,痛快的答应下来。
今日一进门,门房便告知她皮德远也回来了还带了客人,花钿一听连忙从侧门进到后院,先将手里的盒子放下便快速梳洗一番,在医馆处理药材的时候也由不得她梳云掠月,平日里都是自家人也就罢了,有客人在总是不好失了礼数。她快速梳了个鬟髻,两个发包上插上两个远山翠珠佩,摸出云膏薄薄的在面上敷上一层,最后轻轻扫了下眉尾,仔细看了看铜镜,如花的年龄再配上这些简单的妆容,即使没有太多配饰妆点,顾盼之间清雅秀丽的好颜色足矣。刚刚收拾干净台面,女婢便来唤她,她整整衣衫应了声便出门去了。还没到饭厅,便听见了皮德远的豪爽笑声,想来今日的客人要么是有朋自远方来要么就是金尊玉贵,才使得他如此开怀。进门,她先看上皮家两个千金,清一色的紫色缎面襦袄搭配的也是紫水晶吊坠和钗环,明明不过八分姿色此刻已经有了十分美貌,她俩照常坐在皮德远的下手,只是原来的倩姨的位置上做了一个大汉,见到众人都已经落座,她连忙快步上前坐到两姐妹的下方。
“呵呵,钿儿来了。快来向我的好友乌奴耳见礼,他与我年龄相仿,也当得你世叔。”说完,皮德远侧头向好友介绍到:“这就是我那世侄女,性子温婉大方就是那北京的高门闺女也比的,只可惜性子倔强的很,非要自己出门去搞个医馆。我也是当自家女儿来养的,你天天在外面瞎跑,要是碰上什么好东西,尽管带来,我可尽数买来给我这世侄女撑撑场面。喏,花棘是钿儿的弟弟,你想想看,这般年纪就敢带着弟弟千里迢迢来肃州城,这样的聪慧这样的胆识,说出去让天下半数男儿都要汗颜呢。”
花钿原本听到后面的溢美之词不禁面颊上泛起羞意,但还是忍着,落落大方的向那汉子见了一个礼,说道:“钿儿多谢叔叔的夸奖,叔叔的朋友自然也是侄女的长辈,花钿不胜酒力就饮酒半杯以表孝心。”说完,端过倩姨面前的浅嘴小壶给自己斟酒,也不待众人的反应便喝了大大一口。那是江南的黄酒,倩姨是草原人却喝不得太烈的酒,皮德远就会买些江南的黄酒花雕之类的备在家里供她饮用。喝完又对着皮德远说道:”花钿不敢辜负父亲的期许,自然要担起照顾弟弟的责任,从延安府来找叔叔,路上也是得了皮家大叔叔的照拂,半点苦头也没吃,叔叔就别再强行夸我了,让知道内情的人听了去怕是要笑死我。”话到后面,不由带上一份亲昵和撒娇,亲近之情溢于言表。桌上的人听了,都一阵哈哈大笑,倩姨自己不是汉人也就少了些汉族女人的小意温柔,尤其欣赏花钿的大方,像草原女子,一边笑一边亲自给她酒杯又斟满。
席上的乌奴耳看起来比皮德远还年轻少许,穿着一套乳白色坎肩内里是黑绸,上面用金线绣着些不知名的花纹,一件萨罗林被规整的系上腰带,不像街上的一些蒙人,像个野兽一般大冬天的也坦胸露乳,惹得些小娘子避之不及。他扯扯衣袖,才端起酒杯,一开头就是纯正的官话:“花小姐不必自谦,我也往来北京数次,你叔叔皮兄说的一点也不差,姑娘你相貌皎皎如明月,性子却一点也不懦弱做作,夸上句秀外慧中也担得起。小小年纪自强自立,有女子的温柔大方有男子的勇往直前,若是生在草原必是珍贵的苏布德。”说完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花钿不懂蒙语,对最后的话不解何意,但听得出是一句夸赞。一旁的倩姨已经哈哈笑起来,说道:“钿儿,他在夸你是草原的仙女草原的明珠呢。”花钿一听,抬头望过去,正对上乌奴耳的眼睛。乌奴耳的脸型微圆再加上兴许是平日里保养得当,即使知道他应该也是不惑之年的年纪,初次见面的人依然觉得他好似还保有一份少年般的纯真。只是他有一双大大的杏眼,配上粗黑且长的眉毛,凭空多了一份贵气和威仪,此刻对上花钿投过来带着些探究的眼睛,他蓦地笑了笑,眼里充满了欣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花钿不敢与他多对视,面对他的笑容只微微一笑便挪开了视线。
一顿饭宾主尽欢,离了桌皮德远便带着乌奴耳往书房走去,乌奴耳此次前来还有些事要磋商。倩姨吩咐下人们把饭厅收拾收拾便带着两个女儿和花钿回后院去了,文桦和花棘不用管,到了时辰他们自然就包袱款款上学去了。刚到后院,倩姨便直奔暖房,一屁股坐上暖榻,也顾不得旁人连忙唤了春草进来给她按按腰,皮德远一大早突然差人回来说今日晌午要回府还带了贵客前来,她又是看顾厨房去准备食材又是打开库房找些珍贵的餐盘器具之类的,一边还不忘交代两个宝贵女儿好生装扮,跑来跑去一早上,现下到了暖房才感到腰酸背痛的。这乌奴耳不是第一次来,但每次来看得出皮德远都待他珍而重之,更何况她自己也是草原人,看的出来这乌奴耳的身份不简单。自从嫁给了皮德远,她便不再是草原上那些如财产随意被贩卖的女子了,她对皮德远敬之爱之,知道乌奴耳对于丈夫有大裨益,自然也要方方面面的安排妥帖。
花钿看倩姨一阵龇牙咧嘴的,心下好笑又心疼,连忙叫人把她屋里放着的蓝色布包里的一个皮卷子拿来,顺便送盆热水进来。东西送到,花钿将一旁的软被和一个靠枕拿过来要倩姨趴上去,掀开右襟只单单露出一段雪腻的腰身,先是左右按摩片刻,打开皮卷子里面是排列整齐的大小银针还有几个特别细的金针,挑出两个尺寸合适的银针,起手两下银针便颤颤巍巍的扎进命门和肾俞两个穴位,一旁的文蓝文馥瞪大美目看着只捂住口鼻大气不敢出,花钿看着好笑要她俩放宽心,倩姨只是有些劳累,这两针下去半盏茶不到取针就可以缓解。果然,一会儿后花钿又手法娴熟的取了针,将早就在热水中熏蒸了一番的手巾取来轻轻的盖在腰间片刻,倩姨已经觉得身子轻快许多,忙整了衣服端坐起来。
书房里。
皮德远挥退了下人,亲自拿过茶碗给乌奴耳斟茶,这是一款毛乌龙,口感清冽爽利,比之西湖龙井六安瓜片又多了一份厚重,自从太祖改了煮茶的一些繁文缛节后,喝茶也变得更为便捷,不仅仅是汉人,听说那大漠皇庭也喜欢从关内买些煮茶的器具有模有样的煮茶喝,不再像以前一样满足于粗糙的茶饼。乌奴耳喝着茶心思却不知道哪里去了,一时半会儿,书房里都安安静静只剩下小炉子上的茶壶一阵咕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