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牛是懂人言的,于是扭头向岸边走去。
浮冰化完了,在他们快要到达岸边时。海道使出于本能的拍了拍两下河水,打算就此放弃了,幸好在沉入水里的那最后一瞥中,他模糊的看到了牛背上的女孩的身影。
“牛……牛兄救我……牛兄……救我!”在那一刻生的欲望被重新点燃且从没有如此热烈过。
午后的阳光灿烂,亦如劫后余生的他们……
千里送君,终有一别。
“你说的啊,不要忘记了,记得到时候了来看我。”小船上的女孩不停挥手。
小道士神色淡然,“船舱里面有食物和被子的,还有船上的司南在从左往右的第二个箱子里面,还有……”
还有微醺的晚霞为这昏黑的天幕绘上最厚重的一抹。
海面上的风波很大的,海道使想要唤回甲板上的仍伫立远望着的女孩。不过她仿佛没有听见般,自若的坐了下来,低着头,情绪显得有些低落。
离别是人生的目录,开篇不代表着结尾,但却遥相呼应。
夜色稠了起来,“嘉玄王朝?”海道使扬起船帆。
随后他拿了些食物,坐在女儿身旁,女儿顺势靠在他的肩膀上,两人都沉默不语。
与此同时,念山山顶处的小道士一个人枯坐在地上,他的指缝间饱含着鲜血和成的泥土。
今夜群星璀璨,月色柔和,海面泛起阵阵清波。
“那一颗星星是娘亲吗?”小女孩指着最亮那颗。
一块青黑色的石头被黑剑削成了方形,立在那小土堆身前。小道士是练了好几年字的,按理说写的应是不赖的,不过这几个字——家师风正之墓,却有些歪七扭八了。
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更何况他本来就是孤儿,幸得老仙长垂怜,早已不是父子,胜似父子。
整座岛屿被他尽收眼底,朦胧的微光从水平面处点亮。
以后他便要一个人了,守着这座岛屿。
次日岛民们向着念山的方向齐齐跪拜,感谢老仙长几百年来的照顾。
海面上漾起了薄雾,他们收起船帆。在熟悉这小小船只后,海道使不由感叹其构造之巧妙,是远非他们的国力所能创造。“这样的王朝都会湮灭于历史的洪流,而我们的国家又能走到何种地步?”
她手中的吊坠已被盘的发光,凑近些看的话,是尊手持净瓶的道观音。
如此往后十天左右,他们看到了大陆的轮廓。不知是近乡情怯,还是怎的,这小船没有直直开往,而是绕了一圈海岸后才在附属国家的小岛上登陆。
这里是海外贸易的聚集之地,瓷器,茶叶,香料,丝绸……皆是座上之宾。在一家胡商所经营的铺子里,他们换了一身异域的行头。
海道使虽已多年不说这海话,但也是可以与人交流自如的。得知这里的船队明天即将启程赶往上京,简直是犹如神助对于他们而言。
夜色如水,这几日日夜兼程,女儿早已累的呼呼大睡。他悄悄起身站在窗前,月光洒落地上。
他取下了左手食指上的黑戒,放在手上掂量。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的话,他是怎么都不会相信这里面可以放下一整只船的。
“念岛是不是也是类似?”
清静观内,小道士打开了一个白色的锦囊,师傅临终前嘱咐的本是十年之后再打开的,但他急于知道师傅去世的原因。
“静玄,我早料定你不足一月便会打开这锦囊的。所以我还放了第二个,哈哈。接下来我要告诉你几件事情,你一定要谨记。第一,那左边门檐上的那支白莲开花时,你必须带上它出岛一年。第二,远离那把黑剑。最好不要触碰它。第三,照顾好自己。”
“到了!到了!”
繁忙的码头闯入女孩的眼里。
在与胡商告别之后,他们直奔上京李府。
一切如旧,却物是人非,他看见了妻子最喜欢的那家糕点铺子。
开门的是个精气神十足的老头。“李……李大人!回来了!回来了!”
他冲回屋里,奔走相告。
“谁?谁回来了?”满头白发的老妇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
海道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并示意小女孩也跪下。
“娘!”
在一番细致的交谈过后,父女俩在桌上的狼狈吃相,让老太太笑的合不拢嘴。“慢点,慢点,别急,别急。”她轻拍着汶莲的后背。
几日过后,海道使拿着准备充分的证据交给了朝中好友。
所幸这皇帝倒也明事理,不仅处死了那个太监,还让他连升两级。不过他早已无心那朝廷之事,只愿陪着老母安度晚年。
但终究皇命不可违,次日他便被召入宫中。退朝过后,皇帝一改殿前的威严形象,将他拉到了寝宫促漆长谈。所问无非海外仙山,妙药灵丹,延年益寿之法。
海道使自是一问三不知的,皇帝见询问无果,便有些扫兴的让其退下。不过临走时却还是笑呵呵的嘱咐他加大力度寻找。
真是应了老仙长的话。
之后的日子里,倒也平静,如此过去便是十年。
雪山之巅,寒风呼啸,一个披着雪色的狐裘的女子向上而行。她听闻这山中住着一位擅长解咒的大师,故特意来访。
这些年来她表面游山玩水,实际背地里拜访了不少大家,不过他们都从未听闻过那般厉害的咒术。
雪落的越发的紧了,这女子的脚步也逐渐慢了下来。这风雪本就迷人眼目的,更何况她已迷路许久,她无力的倒在了雪地上,两行清泪写满了她的不甘。
最后她用力握着的右手缓缓松开,观音吊坠滑落。
在乡间的小道上,一个身着素净的男子驾着一辆牛车缓行。
“这是?这是哪里?”牛车上的女子神色慌张。
微风拂过,稻穗们都弯了腰。仿佛这香味是风的给予,而非它们本身的耕耘。
“放心,至少不是阴曹地府之类的。”男子转过身笑道。
也许是这香味熏眼,女子又落下了些许泪珠。“你知道吗?我当时还以为我死了。”她生气的把吊坠扔向他。
他接过吊坠说:“你应该要感谢黄老的,我出岛的时候,是他特意把那颗火灵芝所炼成的丹药塞给了我。”
“汶莲你说你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跟孩子一样好玩,我不是次次都能赶到的。”
听到这话,汶莲本不想搭理他了,不过又好奇他是如何离岛的。“你们不是有诅咒吗?你是怎么出来的?”
静玄从衣内掏出一朵十二瓣的白莲。“全靠它,不过一瓣只能维持一个月的时间。”
“只有一朵吗?”她伸手摸了摸白莲。
余晖照在他的脸上,他没有回答。
她肘了他一下,“你运气真好,百年难得一遇的机会都让你碰上了。”
看着青山薄暮,他不禁开怀大笑,但笑着,笑着,他沉默了下来。
“我师傅走了。”
“日落有时尽。”汶莲靠在他的肩膀上。
也许这是他这一世中最快乐的日子。在这一年里,他们去西南边陲观大山十万,在浩瀚漠北看黄沙滚滚,在市井里感受鸡毛蒜皮,在乡野里领略悠然南山,在……
随着最后一瓣岌岌可危,他不得不悄悄告辞。
他是见不得他人落泪的,更何况还不是他人。
又是一年春来,师傅最后的锦囊却迟迟不见踪影。
朝堂之上,老皇帝组织着最后一次的寻药之旅。这次他要亲自出海,因为他打探到了念岛的踪迹。他威胁着海岛使如若抗旨不尊,便满门抄斩。
迫于无奈海道使重新升起了帆,跟在他后面的是浩浩荡荡的船队。他百思不得其解是哪里出了纰漏,让念岛的风声走漏了。他是不可能的,汶莲更不可能。静玄?绝无可能。
尽管他在想尽办法的慢行,不过却逃避不了结果。所幸的是他与皇帝达成了友好访问的意识,不会伤害岛民的一分一毫。
阳光依旧,风声却急不可耐。
一群术士围在圣湖边,合力的打通要塞,他们如远征的部队,一眼望不到头。
“有外人来了!”
岛民起初觉得是有些高兴的,毕竟有了新的乐子,不过他们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一群无耻的侵略者。
静玄挡在岛民身前,“你们有何贵干?”
皇撵上的老皇帝语气和色道:“听闻你们岛上有长生之法,不知可否讨教一二。”
青牛悠悠赶来,静玄正色着说:“这长生之法不是我们不愿分享,只是我们本就闻所未闻罢了。”
老皇帝明显不悦,挥了挥衣袖,潜伏的军队全部浮出。“没有的话,就全杀了吧。”
静玄唤来黑剑,一丝戾气游走在他的心间。
他在人群中来回穿梭着,却还是顾头失尾。他愤怒至极,一口精血猛吐,黑剑挥出,血色的剑气在人群中荡开。
他已经完全失去理智,顶着箭雨向老皇帝冲去,他这一剑直直刺向咽喉,却不料海道使飞身挡剑。
静玄顿时愣在了原地。
“孩子,对不起。汶莲就拜托你了。”海道使含着泪说出了最后一句。
他冷静下来,收起黑剑。他深知一个国家的力量远不是一座岛屿所能抗衡的。
他与老皇帝约定三日之后再献上长生之法。
尽管这是缓兵之计,却也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海面上的船舱里,汶莲用吊坠挣脱开了父亲的捆绑。她飞速奔跑,想要告诉父亲这是他的朝中好友与皇帝一起设计的局。他们怀疑他一开始就没有吐露真言,便在暗地里收集任何有关的线索,甚至李府上下的所有仆从都是他们的眼线,可谓精心布局良久。
当她跑上甲板时便意识到一切都晚了。
从别人的口中她得知静玄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她一时有些难以接受。次日她跑上了念山,拿着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问他为什么。
他静静的望着她说:“当初你们是被这黑剑带到岛上来的。师傅也是死在黑剑下的,就是那日攻击你们的冰蚕,师傅还是不敢拿上念岛的安全去赌的。然后是你的父亲,当时的我杀红了眼,你的父亲帮那老皇帝挡了一剑。”
“最后一个是我吗?我也是应死之人。”汶莲闭上双眼,手中的刀脱落。
将第二个锦囊重新塞入了青牛的嘴里后,他拿起了黑剑。
他用黑剑刺破自己的腹部,掏出一粒金丹。而黑剑在沾染他的血后竟褪去黑色,洁白如雪。
“汶莲把这金丹给那老皇帝吧,除了痴迷长生外,总的来说他还是一个不错的皇帝……还有……这剑你也拿着吧?”他的腹部不断有鲜血渗出,怎么也捂不住了。
忽的,整个念岛上都漂起了雪,银装素裹,分外妖娆。回过神来,岛民们发现自己身上的诅咒印记竟神奇的消失了。
后来大部分岛民都随皇帝的船队出走了。被困太久了,他们也想去看看这辽阔的世界。
高山水涧处,深谷幽径中,一个青衣女子拖着长剑隐入风雪,只留下一路血梅。
时间仓促,聊表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