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时,彭易上才明白自己被叫回来的目的。
数月前,还在战场上效命的彭易上收到了一封家书,寄信人不是他的兄弟姐妹,而是居住在洛山的四爷爷,家族中他爷爷最小的弟弟。
信中的话全是瞎编乱造,重点全落在开头的速归二字上。在这样一封沉痛诉说他四爷爷如何因病去世的落款上,还龙飞凤舞地写着彭雨海三个大字。
那是他四爷爷的名字,字迹也是他四爷爷的字迹。
现在,他明白了,为何彭荫上回到家后,视线从不在彭武上身上做任何停留。
两人都察觉到了开始的信号,但两人的分歧比想象中还要严重,自己回来这事大概是大哥安排的,也没跟小妹商量。
形势到了,陵山的混乱已经无法逆转,杀人抢地永远是增强实力的最好方式。
犹豫了一会儿后,彭易上已经有了决断。他是夜行人,家族将他培养出来,就是为了铲除所有威胁。
“不用那么麻烦。我去把土匪清掉,消息便能封锁住。剩下的就只有一个问题,人是全杀了,还是留多少。大哥和小妹,你们拍板决定。”
一听彭易上同意了这个方案,彭武上喜出望外,丢掉烟头一脚踩灭,他实在不想和自家小妹再掰扯下去了。“不用留,一个都不用。只要老二你能解决那群土匪,剩下的你什么都不用操心。”
扩大队伍,除了需要武器人手,更重要的是粮食的供给。田地太少了,人口还要增加,每一个新诞生的婴儿在彭武上的眼里,既是希望,也是一份份不断累积的沉重负担。
两人同时把目光放在那娇小的身影上,彭荫上背对着,她的嗓音还是那般软糯,此刻却带着冷意道:“我再说一遍,我不是在和你们商量,我们不能在这个时候去屠掉一个村子。”
深吸口气,彭武上用力拍打自己的脖颈,已经是在极力克制自己的脾气了。他一咂舌,刚想反驳就被彭易上伸手拦下。
“小妹想留多少?”
一缕气息吐散烟圈。“最少,也要留一半。”
“一半?!”彭武上只感觉心中燃起无名的怒火,灼烧着每一寸血管。他提高声调大吼道:“小妹!你到底想做什么?杀了老的留小的,还是杀了小的留老的?留一半来报仇吗?你怎么不给他们递刀子,把你哥我一刀给捅死!”
宴席越来越热闹,模糊的歌声在山间响起,那是一片沉寂的骚动。
彭武上的愤怒还在继续释放。
“天天看外面人写的东西,全是跟我们陵山不相关的。我告诉你,在陵山,没有什么歪门子思想!这片地只能养活那么多人,他们沙沟人今年不死,到了明年后年也得死。”
磕了磕烟斗,挨完骂的彭荫上面无表情站起身,想提前一步离开的却是彭武上,但两人还是没有迈开脚步,等待最后的决断。彭易上的到来,终于让他们吵完了这场架,现在也需要他来为这件事提称。
“一家人没什么好吵的。沙沟的人,杀一半,留一半。留下的那一半里,如果有敢闹事的,我亲自负责。”
彭易上做出承诺,兄妹二人表情各异,显然都有些不满,但也没有再反对,毕竟再争执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一个村子的生死就这样定下来,不久之后,这个名为沙沟的村子将注定遭受一场血腥的屠杀。
广场上的宴席已经开始,大快朵颐之后,喝了几碗酒的年轻人们爬上祭台唱起歌,又被长辈们呵斥着赶到一边,禁止他们在祭台上疯闹。还有小孩子跑去抓祭祀的人头,也被一同抱了下来。
主人家不在场,该守的规矩更不能落下。
石板路上是雨滴的凹痕,缝隙间有野草冒出了头,低伏着,慢慢展开嫩芽。彭毕上静静走在街道上,一点点抠落衣服上结块的血痂,几条黑狗前呼后拥,快速从他身边跑过,它们也想去宴席场上分一杯羹。
来到一间茶楼的屋檐下方,彭毕上停下脚步,又搓了一把皱巴巴的衣服,回身对林光安问道:“林先生,这种杀人指标只有我们陵山才有,对吗?”
“不好说,你们的习俗很原始,文明像是被扭曲过。至少在我看来,这是极其野蛮和落后的。”
认真思考过后,林光安给出客观的评价。他很清楚,彭毕上是在质疑,这倒是个很罕见的现象。一位陵山的少年没有接受成长环境所带来的观念,在手上沾染鲜血过后产生了对合理性的思考。
“杀人不好,先生。起初还有点高兴,但当我坐在地上喘气,慢慢放干血准备割下他们的脑袋时,我害怕了,不知道在怕什么,我感觉那片林子好像到处都是我的呼吸声,或者是别人的呼吸声。”
“我害怕地逃跑,我是一路跑回来的,先生,割下脑袋就跑了,我不敢停下,好像有什么东西会追上我。”
彭毕上颓废的坐在石阶上,他空有魁梧的身躯,却并不勇敢,他也很怕被哥哥姐姐看穿自己的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