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3章(2 / 2)桑林往事首页

营口警察署受理了日本厂房爆炸案,本是按有人恶意破坏追查,却遇见坊间传言甚嚣,又确在芦苇荡中发现一具与传说中的龙特征一致的尸体,一时没了章法,只好将龙骨运至西海关码头空地陈列。至此,日本人好像默认了恶龙一说,《盛京时报》亦派人采访,举国震动,称为“营川坠龙”……

这事后,绺子有了“坠龙”的名号,辽河岸“一人一马一杆枪,好吃懒做入大帮”的游匪多有入伙,在营口地界一时风头无两。

田翻垛居功至伟,事张罗得也着实漂亮,在绺子里威信日盛,自然成了田二掌柜的。这样绺子里原本简单的人际关系就变得日益复杂,一根筋的船钉子渐渐压不住茬,整日里饮酒为乐,大小事物借由二掌柜的安排。说来也怪,那些日四梁八柱带着崽子们做的买卖,皆是有头有尾,黄金滚滚......

终于,在一次庆功宴,田二掌柜的谋划出手要把称呼里的“二”字去了,安排心腹对大掌柜的发难。原以为绺子里会是一呼百应的,然后兵不血刃的把船钉子赶下台养老,自己取而代之。不想,船钉子真的烂船还有三斤钉,有一票老兄弟为其出头,言语不和动起刀枪。结果是船钉子只身逃走,不知所踪,其死党具亡,田二手下心腹也死伤惨重。

一番火并,使绺子的战力十亭去了六亭,田大掌柜的终究如愿,正待慢慢收拾残局,恢复元气,哪成想前后脚被被日本人和警察围剿端了窝。直到闭眼之时,田大掌柜才开始思索那“营川坠龙”究竟是自己给日本人下得套还是日本人的将计就计……再说无心被有心算的大掌柜的船钉子,一口气跑出三十里,身边只剩下一个马弁小海。这孩子是还在码头上混饭吃时遇见的小乞丐,因为个棒子面饽饽一直跟着自己,平时不咋说话,今天倒还机灵,也跑了出来。

二人寻了个避风的地休息下来,也许真是跑脱力了,船钉子有些昏昏欲睡,腰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一把匕首插在后腰,鲜血汩汩外冒。行凶的正是小海,船钉子几乎不敢相信,夺过攮子,反手挥向小海。

小海也是第一次杀人,有点慌乱,躲闪不及,嘴丫子被豁开一道口子,也是鲜血外冒。那血腥味倒是激起了小海的凶性,一脚蹬在船钉子的心窝。船钉子倒在地上,只有出气,没了入气,看着小海那血盆大口,仿若狞笑,他不明白,这孩子为啥要害自己?

小海任由血流了一前心,静静地看着船钉子咽了气,上前拿走了他的配枪弹药,又摸走了怀里的几条金鱼儿,装在随身袋子里,叮当作响的金子仿佛回答船钉子的疑问,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月亮地下,影子拉的老长,船钉子没发现,那孩子已经不小了。

打小就习惯了“当胡子,不发愁,花钱好似江水流,枪就别后腰,真是神仙太自由”的小海自然不会转行的,只不过是自己“起局”当老大罢了。

辽河沿岸土地肥沃可耕种,温度虽比燕赵之地稍冷,但无霜期结束之前,足够种子发芽、开花、结果、收获,故辽河平原早早进入了华夏农耕民族的视野,加之山东和河北等地人口的流入,这里的生活习性更接近关内,土地即为一切。自清末开始,辽东历经甲午战争和日俄战争蹂躏,破产农民剧增,加之地方上枪支泛滥,人逼急了为匪之事多如牛毛,小海要拉几个帮手不是问题。

要说小海干的尽是绑票生意,肉票多是十来岁的半大小子。人掠到秧子房后,会饿上一天,然后给熬一条鱼,男孩若是不分青红叨起脊背上厚肉就吃,多半家境一般,榨不出多少油水;若是盯着鱼腹刺少的地方,则说明家境尚可,可以推敲研究;若是先夹鱼眼,那定是逮住极受宠的肥羊,非让倾家荡产不可。如此三六九等,决定着孩子的命运,没什么油水的,倒卖给人牙子,采生折枝之事更是常有;有价值的,斩断手脚由花舌子带去本家勒索赎金,人被赎回来也是缺胳膊断腿,折磨得精神恍惚了。如此歹毒,一则为快点拿到赎金,二则为不暴露秧子房所在。

小海做事阴狠加之嘴有刀疤,面目吓人,道上人皆称其“海豁子”。一时间,辽河两岸提“海豁子”三字,大人色变,小儿不敢夜啼,自然也惹得生性彪悍辽东绿林汉子的不满。一年余来,各路保安队、民团对海豁子一伙也是多有打击,手下的崽子死伤颇重,倒是海豁子机警异常,总能全身而退。被反绑了双手的张董梦努力地调整着坐姿,马车还是原来的马车,就是怎么坐着都别扭,由于眼睛被蒙住了,不知道走了多远,也不知道是谁撩开了轿帘,深秋的凉风呼呼地灌进前脖领子里,透心凉。

身为满洲帝国国务总理的儿子,董少爷还是头回遭这份罪,本来好好地替父亲回八角台老家祭祖,不想半路上遇了胡子,随从自是拼死保护,可为首的这悍匪手里家伙威力了得,挨一枪顷刻毙命,随从无一幸免,落得个自己和马车被掠,真真飞来横祸。

马车滚滚。

车副位坐着的正是海豁子,他也觉得近来大大的倒霉。前些日子,在响水镇踢到了铁板,不光肉票被抢了回去,手下崽子也折了一半,自己虽然没想占山起绺子,要四梁八柱,但这下连做买卖的人都凑不齐了。手下有个崽子张猛,同族大哥张彪在老家张荒地开了宝局,需要人撑撑场面,海豁子正好换个地方安营扎寨。不想,那张彪在张荒地也是光棍坐地户,对海豁子一伙面上恭敬,帮忙做事,银元钱财从不拖欠,但却言明,绝不许在本家地界砸窑绑票。海豁子心知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但给人扛活终究不是办法,既然不能对本地人下手,那就研究行商路人,逮只肥羊,也把伤了的元气补回来,再徐徐图之。

这才劫了董少的马车,不想又遇到了茬子,点子的亲随个个勇武,不畏生死,带去的崽子除了一个负伤的正在赶车,全都折了,雪上加霜的车上财物还不多,虽说这少爷膏子看起来颇有油水,但肉票换成钱既要人手还要功夫的,自己人手足,加上看家的两个崽子,一共还有四个人,真真咽不下去又舍不得丢。

马车晃荡到了地方。董少盘算着,没有直接杀了自己定然还为求笔肉财,依路程来看还在八角台地界,事情还有余地。没人给自己松绑出去眼罩,也不见有人问话,想想关于胡子的种种说法,眼前的罪有的遭了......

秋夜凉,睡不踏实的,董少迷迷糊糊就感觉有人在割断绑手的绳子,伸手解开眼罩,缓了一会才看清四周:自己身处一个柴房里,外面月朗星稀,月光透过门窗洒进来,一个汉子,三十不到的年纪,中上身材,灰布棉袍,挎着一个褡裢,要不是手里握着枪,更像个行商,一面冲自己打着禁声的手势,一面在房里翻找东西,这里应该是这伙胡子的仓库,摞着两个藤箱子还有几把砍刀和一把鸟枪,汉子拿起藤箱上的一个布口袋,研究着什么。

董少活动一下手脚,那汉子给董少使了眼色,董少悄悄地摸到院子里,院子不大,俩间正房,一间柴房,一个牲口棚,旁边停着自己的马车......

“有点子,马前点,喂暗青子”(有生人,快点起来,准备家伙)正房里突然有人呼喊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