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2章 水怪(2 / 2)锋镝不废我弦歌首页

大块的石板路上积了冰雪,还有道道长年过车马留下的印轨,一般人走起来肯定挺费劲,但对这伙精干士兵来说,就如同阳关大道般行走如飞,人人目不斜视,只管向前。

黄宗羲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他看得出来,包括郑成功和李定国在内,很多人其实是一边走一边戒备着的,队列前边的士兵都将盾牌提在胸前,随时预备高举;而两边的士兵更是一只手就扣在鸟铳和弓弩之上,随时准备反击。

他举目朝上望去,箭楼黑漆漆的,后面的拱极城楼也黑漆漆的,一点儿动静和灯火都没有,他虽然对张煌言极有信心,见此情景多少也有几分嘀咕。恰在此时,城头灯火亮起,映出了一排兵士雁翅排开,中间是三位将军,城头那三门红衣大炮就在他三人面前的阴影中安卧。

居中一人,虎目燕颔,都司服色,显然是拱极城常任的第二长官,因第一长官游击将军经常在城内驻跸,他实际上便是总负责这拱极城防卫之人。他左边一人,三绺长须,英气中带着些儒雅,守备服色。右边一人千总打扮,眉清目秀的。

那都司名唤阿克敦,此刻皱着眉头望着桥上的士兵们,心下微微嘀咕:“怎么他们穿得如此杂乱,有一半是绿营服色但穿得挺马虎,另一半则是统一的玄衣,跟日前从此城经过的八旗骑兵服色完全不同啊。”

守备似看出他的疑惑,轻声道:“贼人甚是狡猾,我八旗的棉甲又特别显眼,容易仿制,因此佟将军特意准备了些绿营服色和玄衣来区分敌我,别看那玄衣朴素,其实也是内衬铁片钢甲,与我大清的棉甲一般道理,乃是城中骁骑营的战服之一。”

阿克敦闻言这才释疑,连连点头道:“这次贼人确实势大,居然与佟大将军带领的八旗精兵酣战良久,声震四野,若非二位将军带着佟大将军的金牌来传令,俺都要发兵去增援了。哈哈。”

千总道:“佟大将军特别让咱们哥俩转告阿克敦将军,决不可轻易出兵,别中了贼人之计,增不增援不打紧,若是拱极城防卫出了丝毫差错,那才是大事。”

阿克敦又是点头,他心中本来有些看不上这千总,一来他官阶低,二来样子生得白净文弱,似是个南方汉人,他阿克敦是一刀一枪立下汗马功劳,九死一生在死人堆里爬出来,才当上的都司,觉得军人就得有军人的样子,似这般白净子面皮的年轻人,也不知是否上过战场,怎么佟大将军还要派他来传令。相比之下,那个守备虽然也透着几分儒雅,但顾盼间英气十足,龙行虎步的样子,颇有大将之风,他看着也心折。

可自从见面之后,那守备说话反倒客气,这白净子千总却官腔打得十足,甚至偶尔口出恫吓之言,阿克敦懒得理他,但看在如佟大将军亲至的金牌份上,也不敢多说甚么。

耳听那白净子催道:“都司大人,快快打开城门啊,别愣着了,小心佟大将军怪罪。”

阿克敦心头火起,但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佟大将军不知比自己大了多少级,闻言不敢怠慢,传令下去速开城门。

眼瞅着拱极城箭楼大门缓缓打开,里面映出灯球火把,照亮了马道,以及后面大开的城门,卢沟桥上本来悬着一颗心的数百人,一下子都放下心来。

黄宗羲笑了,心道:苍水啊苍水,我终是信你,绝不会错。

就在众人都松懈了这一刻,桥下的冰河中遽然一物突出,水怪一般奇快无比蹿上石桥,卷向队尾的黄宗羲。

这支队伍是郑成功和李定国带领甘辉李赤心柳如是等人靠前,崔子健一行和丰艮、曲明夷等在队列中部,高沧侯、吴老泉、余大鹏靠后一些,黄宗羲独自压阵,变生仓促之间,其他人谁也来不及驰援,眼看水怪就要将黄宗羲卷走。

众人一片惊呼中,只有城头之上的守备冷冷一笑,他与黄宗羲有同窗同门同袍之谊,深知其武功了得,玄功护体,且因国事家事所累,常年全身心戒备,别说这“水怪”乃人所化,便是卢沟中真有水怪,只怕也奈何不得这南雷先生。

这位守备正是张煌言,人们往往尊称其为苍水先生而不名之,与黄宗羲的南雷先生堪称一时瑜亮。二人曾同在鲁王朱以海座下称臣,因此有同袍之谊,而早在那之前,二人曾在终南书院同过窗,更皆在匡庐山上得过匡庐派高人的指点,黄宗羲是得过这一代的大师兄陆隐之的点拨与传授,张煌言还正式拜在了匡庐派掌门人周山衣的门下,因此也算是同门师兄弟。

那匡庐派乃九大门派之一,始建于魏晋衣冠南渡之时,正所谓九大门派依山,八大世家傍水,匡庐派依匡庐名山而建,曾声名煊赫,也曾一度中衰,直至大明朝初期中兴,于约一百年前的嘉万年代,盛极一时,只因王阳明心学之泰州学派著名弟子何心隐,与朋友吕光、弟子周复,曾读书习武啸聚于此,日日与匡庐派门人切磋砥砺。

何心隐自不必说,名震天下,余波至今,乃一代奇人,有“天地一杀机而已。尧不能杀舜,舜不能杀禹,故以天下让。汤、武能杀桀、纣,故得天下。”之言,黄宗羲曾言其“诸公掀翻天地,前不见有古人,后不见有来者”、“心隐在京师,辟各门会馆,招来四方之士,方技杂流,无不从之”;吕光则为当时大侠,可力敌百夫;而那周复,字明所,三都霞山人,儒而侠,明嘉靖中以布衣上书请建储,世宗不悦,目为野人,周复便以野人周自居,怡然自乐。此三人皆名满天下之侠,在匡庐几年,也将匡庐派的技艺和声望推上巅峰。

也因此匡庐派自此有两派武功,一为匡庐自身的儒派功夫,称生机宗;一为糅杂了诸家所长,尤其是吕光和周复所学的野侠派功夫,称杀机宗。此二派又简称为生宗和杀宗。张煌言学的是传自掌门的生宗,而黄宗羲学的便是杀宗。

杀宗之意旨,便源自何心隐的“天地一杀机”,视天道为杀伐,学者外示宽松,内怀机警,随时处于提防待杀之境,虽常常殚精竭虑、精疲力竭,但也因此便于速成,尤其利于防刺。

更何况这“水怪”的目的并不是要刺杀黄宗羲,而是要掳他走,就像他前日所做的一般。黄宗羲自然更无所惧,就似提前有了准备一般,端坐在马鞍桥上,双掌挥出,不但不避对手抓他肩腰之手,反而直击其胸前,干脆利落,掌力雄浑,攻敌所必救,一下掌握了主动。

此时高沧侯和丰艮的叫声已传来,一个叫的是“又是你”,一个叫的是“耿仲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