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边叫，一边已下马掠了过来，高沧侯离的近一些，先一步抢到，正遇到耿仲明仓促中为避开黄宗羲双掌，急速后退。高沧侯曾在他手下吃过亏，晓得他的厉害，二话不说，钢刀出鞘，黄山刀法精粹已出，在黑夜石桥上幻出斗大一个刀花，罩向其后背。

耿仲明不及回身，剑已出鞘，自左腋下挑出，连续抖颤三次，剑芒大盛已压过刀花，他已情急拼命了，一招之间还是背对对手，他竟行险抢得上风。只不过这时，丰艮已至，双掌推出，似有千山压倒，拍向耿仲明后背。同时黄宗羲也晃身形迫上，原式不变，双掌推击其前胸。

耿仲明腹背受敌，且都是顶尖高手，不由得心下叫苦。

他本带兵南下征伐，驻跸京郊，听说黄宗羲身怀“灭清至宝”，起了贪念，自恃艺高，昨日孤身蒙面来抢人，岂料不但无功，反在逃离之时，被曲明夷射了一箭，他托大以掌击箭，虽震开了箭矢，却中了一道诡异箭气，虽则他内功深厚，也要回营避入帅帐调养一番方无大碍。他又气又恨，心知此番夺宝无望，本欲拔营起兵，却得探马报知村店一带竟成了战场。耿仲明暗道难道黄宗羲并未离开，报着一线希望他又一次从营中赶到卢沟桥，天色虽黑，以其内功之深，远远便望见黄宗羲在队伍之尾，不由得大喜，迅速看好地形，潜入冰河之中，以内功外探，侦知黄宗羲依然是全无气机外露，显然是功力尽废，遂找准时机出手，要将其掳回帅营，慢慢逼出那至宝的所在。

哪知黄宗羲是吃了奇药，将内息尽皆隐藏而已，其实武功皆在，且随时提防偷袭，从容出手，反倒打了他个冷不防。耿仲明藏在冰河之中时，知道桥上高手如云，一招不中，他只想全身而退了，哪知方要展动身形逃走，就被高沧侯的黄山刀法阻住，如今更是前后皆有劲敌，一个应对迟缓，只怕便要将一世威名与身家性命尽丧于这暗夜石桥之上了。

已来不及多想，他的内息已催动身形，施出了毕生绝学，太素大九式第三式鸢飞、第四式蛰伏、第五式鱼跃连续施展出来，身形在内家真炁的催动下伸展、收缩、腾挪，已超越了人体极限，晋入了自然。

丰艮的掌力虽势如山岳，强如疾风，但你几时见过有飞鸟在风中失足的？

黄宗羲的掌力虽如攻城之棰，但你几时见过蚊虫被大木击中的？

最后一下鱼跃，那耿仲明如游鱼之滑，已脱出了前后二大高手掌力的范围，但耳边传来了一声“着”，登时血光迸现，高沧侯的一刀已在他右臂上划了一道长长的血口子，掌中长剑也撒手落地了。

耿仲明咬紧牙关，又施出太素大九式第六式：花开，人在空中一长身，突然像开了一朵大大的五瓣花，一真四假，真身借着幻影的掩护，已攀上了桥栏，刚用右足一点桥栏，准备借力蹿下冰河，一支羽箭却偏偏射来，方向角度力度拿捏得完美无缺，耿仲明一身技艺精粹尽出，也避不开这支箭，夺的一声，正中他的右脚踝。

耿仲明自知已到生死关头，片刻不能犹豫，拼着脚踝中箭，依然踩中桥栏，原式不变，如一团黑雾般冲下石桥。

在那瞬间，他的眼帘中看到桥头一个白袍公子刚刚撒手离弦，显然适才那记刁钻的箭矢便是此人射出。同时，桥头还有一黑衣人手也离弦了，箭呢？

他人在空中，此念刚闪过，就觉左腿上一阵剧痛，一杆狼牙倒钩箭已射在了上头，入肉颇深。

耿仲明又急又气，他艺成之后，统领大军，总是他以重凌寡，哪知今天这次偷袭，却令自己陷入了众家高手的合击之中，这些人个个身怀绝世武功，竟联手围杀，饶是自己玄功护体，依然顷刻间身中三创，好在皆非致命之处，此仇看来也只能日后再报了。

冰河在他面下无限扩大，他终于钻入了河中，这一刻他才真正松了口气，但没想到，第三支箭来了。

耿仲明头已探入卢沟冰河之中，身子还露在外面，那一箭从石桥靠前的位置射来，早已算准了他入河的角度和姿势，时辰也拿捏得妙到巅毫，箭就如同亘古以来便长在河中的一般，是耿仲明自己没看到，用身子主动去撞的也似。

噗的一声，箭镞直没入耿仲明腹中，他人也整个沉入冰河之中，冰河如夜的怀抱，将他好生包裹起来，钻心的疼痛中，他感受到了熟悉的箭气，正是日前射了他一箭之人。随后一切杂念皆被他摒绝出脑外，他自知已身负重伤，再不集中最后一点灵觉和丹田罡气，只怕便要冻毙在冰河之中了。

众人朝下望去，只见一片血污泛起，便再没了动静，大家也不愿多事，便似甚么也未发生一般，继续朝城门行去。六大高手一次未经演练的联手，当真是威力无穷、顿蹶名王，满洲十大勇士之一的耿仲明顷刻间便累累负创，堪堪废命，这还是他武艺高绝、胆色惊人、应变神速，换做稍弱一筹之人，便要毙命于此雪夜卢桥之上了。

城头的张煌言指指点点：“将军请看，贼人何等猖獗与狡诈，竟事先埋伏在我们城外河中，若是我城中军兵轻易出城增援，必为其所趁。”

适才兔起鹘落、鹰飞鱼跃的，从耿仲明飞出冰河到他沉入其中，不过弹指间事耳，把个久经战阵的阿克敦看得眼花缭乱，闻听此言更是心惊，连声道：“好险好险。”也不知道是说自己增援好险，还是适才情景好险。

这时前队已过瓮城进入城中，更不停留，沿着城中马道直趋而去，另一面城门此时也已洞开，铁骑镇和玄衣营众兵士垂眉敛目，只管疾行。城中驻守的官兵见到他们铁青的脸色、血污的战袍、抬扶着的伤者以及蒙着白布的尸体，只觉触目惊心，绝未想到敌人竟已深入到京畿腹地，并对八旗精兵造成了如此大的伤害，也不禁都起了敌忾之心。

走在队尾的依然是黄宗羲，他即将出城之时，忍不住马上转身回眸，见城头上正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自己。

此时乃九月三十之夜，雪暴已停，澄宇通透，虽不见晓月当空，可上下通明，城上城下又有大量灯球火把照耀，如同白昼。但这一双明眸，却在通明之中独秀于外，黄宗羲一眼便望见，不由得双手抱拳，在马上深深一揖。

那双眼眸微带笑意，顾盼神飞，一切尽在不言中。

阿克敦跟随着张煌言从城楼外侧走向内侧，默默地看着这支队伍穿城而去，又看到队尾的黄宗羲回头凝望自己身边的张煌言，且双手抱拳作揖，不禁问道：“这是何人？好亮的一双眸子！”

“这便是白魅堂主隗始惊。”

“就是那随意出入九门提督府，还与摄政王论交的武人？”

“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