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慢也不恼陆小孩将自个儿的榻和绸被弄脏了,只起身去替陆小孩端了一碗茶水来。
茶壶里的水是方才走前晾好的,稍稍有些烫。
“容姑娘吃水,当心烫。”
陆小孩看着面前操心的跟老母亲一样的季慢,突然低低笑了一声,那嗓音带着一股雌雄莫辩的味道,叫人隐隐觉得心颤。
他伸手接过那精致的玉碗,放到鼻下轻嗅。明明只是一只普通的碗,里头的水也只是普普通通的白水,但却意外的沁出一股子香气。
“这碗,可是慢慢平日所用?”
陆小孩说话时,依旧掐着嗓子,但明显声线更沉了些,丝丝哑哑的带着股不甚清晰的暧昧。当他说到“慢慢”这两个字时,季慢明显的察觉到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
“是平日所用。若容姑娘觉得不喜,我这便另换一只。”季慢努力稳住心神,不知为何,居然不敢去看这位容姑娘的脸。
原来一个女人,也能如此有魄力和魅力。
“不必了。”陆小孩端着那茶,慢条斯理的抿唇吃一口。细薄唇瓣在玉碗周围游移一圈,慢条斯理品鉴的似乎不是那里头的水,而是装着水的碗。
屋内有一瞬沉静,季慢看着吃茶的陆小孩,站在榻旁,难得的有些不知所措。那绯红自粉颈处蔓延,染上香腮玉耳,平添几分美人的鲜活气。
“对了,”陆小孩抬眸,笑意盈盈的看向季慢,“慢慢不必再如此客气的唤我作什么容姑娘,只唤我小名,盼盼便好。”
盼,盼盼?季慢有些犹豫,她嗫嚅着唇,犹豫良久,终于是呐呐开口来了一句,“盼盼……”语气中难掩羞涩和紧张。
季慢不善于与人相谈,即使她总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但其实最是个不会说话的人。与旁人在一处时,总是被带着跑。与这位容姑娘在一处时,也总是被牵着鼻子走。
“这屋内,只有一张床。”陆小孩抬手指向靠窗的那张床。
季慢赶紧道:“容姑娘睡床,我睡榻便好。”容榕是客,自然不能让“她”睡榻。虽然先前说了要一道睡,但现在瞧这位容姑娘的意思,好似是嫌弃自个儿的床铺太小。
既然如此,她睡榻便好。
陆小孩的指尖摩挲着手里的玉碗,没有说话,只是靠在那里,盯着季慢看。
季慢被他盯得不大自在,伸手拨了拨自己散落在颊边的碎发,露出一只带着绯红色泽的玉耳。
那玉语上戴着一只白玉耳坠子,与陆小孩的母后平日里最喜戴的那只十分相似。
这般的美玉,才最是配这般性格温柔良善之人。
陆小孩沉静良久,久到季慢都觉得自己的腿站酸了,才听他道:“若如此,那便麻烦慢慢了。”
刚开始,季慢还不明白陆小孩的意思,在看到他身上盖着的绸被时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嫌弃她床上的被褥呢。
季慢也不太喜欢自己的东西被别人用,所以并不觉得生气或难堪,只是面色柔和的走到床边,吃力的将床上的被褥搬到柜子里,然后又将里头没用过的被褥铺到床上。
季慢也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白富美,平日里这种事情自然有丫鬟帮着做,只是方才红叶被她支开了,旁的丫鬟、婆子们也不知在哪里偷懒,她是个软泥性子,觉得与其出去扯着嗓子找丫鬟、婆子发一通脾气,还不如自己动手早早的将被褥铺完了事。
床不大,被褥也不多,毕竟天气渐热,用不着盖那么多,只需一条薄薄的绸被便好。
浅淡素色的绸被上绣着小巧的细花,被季慢铺叠在床上。她做事一贯慢吞吞的,与她的名字十分应景。听说小时候她出生,连哭声都比旁的孩子慢半拍,父亲还一度以为她有什么毛病,特请了陆宝宝的二叔父来相看。
后头查出来,并无什么毛病,只是天生性子如此。
父亲便给她取了这个名。
季慢做事虽慢,但却十分认真。她弯着身子跪在床榻上,身上的长裙贴着腰肢脊背,动作时颇有一股款腰摆尾的姿态。
陆小孩看在眼里,暗眯起眼。
季慢累的气喘,她将那绸被铺得整整齐齐的,甚至于看着那绸被上头根本就抚不平的褶皱时,恨不能立时取个铁熨斗来将其好好的烫平整了。
这莫名出现的强迫症显出几分莫名的可爱。
陆小孩靠在榻上,唇瓣轻勾,嘴里轻缓的念着两个字,“慢慢……”这个名,倒是取的不错。
那边,季慢刚刚收拾好床,红叶便端着热水来了。
“姑娘,您怎么亲自收拾床铺了?也不喊奴婢来。”红叶放下手里的茶壶,赶紧奔过去要替季慢收拾,季慢却笑着搭住她的手道:“我都收拾完了。这几日我老是坐着不动,对身子也不好,偶尔松伐松伐也是不错的。”
红叶心疼的看着额角沁出一层薄汗的季慢,有些不喜的往那正大刺刺倒在榻上的陆小孩看过去。
这位容姑娘还真将这里当成“她”的荣国公府了。她们家姑娘可不是她们荣国公府里头的奴婢!
看出红叶的愤愤不平,季慢也不好斥责。毕竟这丫头是在为自己抱不平。
“红叶,天色不早了,去厨房端晚膳来吧。”季慢赶紧把人支开。
红叶嘟嘟囔囔的去了,在外头寻到那些个偷懒的丫鬟、婆子,拧着眉好好教训了一顿,都赶到了季慢这里来伺候。
季慢头疼的看着杵在房间门口的丫鬟、婆子们,用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走到陆小孩身边道:“容姑娘,这些都是……”
“叫盼盼。”陆小孩伸手,轻点了点季慢的唇角。
他的指尖微凉,触到那温热香甜的唇角时往里按了按,歪着头说话时的样子媚眼横生,活似个小妖精。
季慢从没见过这般作态的贵女,着实有些被震惊到了。
原来这般高挑似男儿一般的女子作起妖来,竟一点都不比旁的女子差。
她下意识往后退一步,呐呐道:“盼盼,这些都是我的丫鬟和婆子,你若是有事,只管吩咐便好。”
陆小孩也不客气,径直点头,然后看一眼那沾在自己指尖上的一点胭脂色口脂,脸上显出一抹不明显的笑意来,慢条斯理的将其含入自己口中,轻轻的舔了舔。
“盼盼可是饿了?”季慢试探性的道。
陆小孩舔舐干净指尖的口脂,轻点了点头,“确是饿了。”那落到季慢身上的眼神,就跟要将她吞噬入腹似得直接。
季慢咽了咽口水,直觉这位容姑娘气势太强,实在不是她能好好相与的人物。不过好在,待出了皇庙,回了皇城,按照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性子,与这位容姑娘应当是没什么再见面的机会了。
想到这里,季慢心中稍安稳。
“红叶已经去取晚膳了。盼盼若是饿了,便先用些糕点垫垫肚子吧。”季慢替陆小孩去取了一碟糕点来,置在榻旁。
陆小孩不喜吃这些甜腻物,没甚兴趣的看一圈后连动手的意思都没有。
而季慢忙活了这么一阵,又是扶陆小孩过来,又是替他铺床叠被的,倒是觉得腹内空空,赶紧取了一块轻咬一口。
小酥饼多松脆,细碎的糕饼屑粘在季慢的衣襟上,有些还沾在了青丝黑发上。陆小孩伸手替她弹了弹,那只修长白皙的手掌抚过衣襟,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闲适。
季慢咽下嘴里干涩的糕点,红着脸端起玉碗吃了一口茶。
这位容姑娘倒是个自来熟的。
“这是我方才吃剩下的。”陆小孩突然道。
“咳咳咳……”季慢一口水呛住,赶紧把玉碗放下了。
陆小孩低头,看一眼玉碗上留着的那个小巧唇印,撑着下颚的动作稍顿,指尖划过去,将那唇印抹去了一半。
站在门口的小丫鬟十分有眼力见的过来给季慢倒茶。
季慢吃上一口热茶,喉咙里被小酥饼堵住的干涩感瞬时便消散无踪。
肚子里有了些东西,她的脸色也红润不少。季慢看一眼面色苍白的陆小孩,关心道:“盼盼,你的身子可看过大夫了?开药了吗?”
“不必吃药。”
说的是不必吃药,而不是不用吃药。可见大夫是开了药的,只是这位贵女似乎不爱吃药。
季慢看着面前故作冷淡神色的“容榕”,突然想起陆宝宝,也是个不爱吃药的主,每次都要三催四请。
这样想着,她不自觉便露了笑。眉眼弯弯的模样更显出那股子温柔气质,整个人都暖融融的就跟陷在棉花里似得。
季慢道:这位容姑娘,倒是有几分可爱之处的。明明是那么强势的一个人,居然会不爱吃药。
不过提到陆宝宝,这位容姑娘的容貌,怎么细看下来,竟与陆宝宝有几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