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七十年代,并行世界,黔中省会阳城市三医院。
医院已经乱了套了,各科室的人惶惶不安,像是死了老子娘似的。
可不比死了老子娘还要糟糕,一个大人物死在了手术台上。
死了老子娘,只是失去亲人的悲痛,是个人都会遇到。死了这个人,面临的是一批人要受到惩处。
院长欲哭无泪,对着主刀医生破口大骂:”你个王八蛋,要找死,也不要连累我们。“
”没有金刚琢,就揽瓷器活,有这样投机的吗?“
”你到底是利令智昏,还是真有这么蠢。“
”信誓旦旦的手术保证呢?“
主刀医生的天塌了,凄凄惶惶说道:”谁知道手术钳的倒扣会脱齿,造成了不可挽救的大出血,要怪只能怪后勤科。“
他的医术是无疑的,看到这样的结果,心里那个后悔呀,不是没人提醒他:”一医院都没办法的事,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世上有多少希图幸进之辈,眼见一个大人物来到了面前,本着富贵险中求的心态,他哪里舍得放手。
后勤科长知道自己插翅难逃,为了减轻罪过,转着白多黑少的眼珠子狡辩道:“我们采购是没问题的,易汉飞在搬运的过程中不按规定操作,货物从三轮车上掉下来,损坏了手术器材,能怪我吗。”
院长倒是个明白人,易汉飞曾经与他一样是院领导,因为站队的原因,被发配到后勤科。
五十多岁的人还要踩着三轮车搬运医疗器材,这种苦,谁受谁知道
物伤其类,他为易汉飞不平,呵斥道:“货物从三轮车上掉下来,你看见了?若没看见,谁能为你证明?”
“器材从厂子里出来,运到医院,中间得经多少道手续,火车、汽车,转上转下,难道就没有保护措施。“
”就算器材从三轮车上掉下来,三轮车能有多高,还会比长途运输损害更大,手术钳能轻易摔坏。“
”分明是后勤科采购了伪劣产品,你是第一责任人,攀扯他人也逃脱不了牢狱处罚。”
患者的病其实已到了无法治理的程度,却惜命如金,一丝希望也不肯放弃。
听说三医院有个了不起的医生,如同看到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抱着最后一搏的心态来到了这里。
他这一搏,可害苦了易汉飞。
老人是纵横天下的极北部队卫生兵出身,从关外打到关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牢骚。
五十年代复员回黔中后,安排在三医院工作,最高时做到了副院长的职位,部队领导出事,上面针孔大的眼,下面磨盘大的风,他这个转业了十几年、与事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人跟着倒霉,还没上任几天,就被撸了下来。
老人个子中上,满面风霜,沉重的生活已抹去了曾经不凡的相貌。
他的家庭生活,更是艰辛倍尝:幼年失怙、中年丧妻、老年丧子,人世间该有的大痛苦齐聚一个人身上。
说出来都是泪。
患者爱人知道了易汉飞的出身,想起患者生前讲起过原来在部队时,易汉飞曾经妨碍过他。他老婆心里的怒火填塞胸膛。不顾实际情况,不依不饶要处理老人。
手术器材有问题,不是搬运工能作主的。根株牵连,易汉飞自己都不知道得罪了谁,这他妈的上哪里说理去。
朋友安慰道:“否极泰来,霉运到底了,自有翻身的时候。”
易汉飞还不知道处理结果,总以为一个搬运能有多大罪过,叹息说道:“老了,只要能将孙子拉扯大,其他的又何必在意。”
人倒是看得开,可不知冲撞了什么邪祟,不幸像一根藤子,紧紧缠绕着这颗枯树不放。
很快,处理结果来了,主刀医生判刑,后勤科长判刑,管义务的副院长判刑、院长撤职。撤职前的院长就算维护,也得倾易汉飞所有赔偿死者家属。
老人还有个女儿在毕遵市纺织厂工作,收入不高,两个外孙嗷嗷待抚,他免不了帮衬着点。
积蓄本来就不多,变卖了所有东西,才从事故中脱身出来。
从出生入死的战场到勤勤恳恳的职场,三十多年的辛劳,落了个大地茫茫一片白。
没有就没有吧,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他还这样安慰着自己。挣扎到明年,退了修,专心抚育孙子,一切会好起来的。
风波不信菱枝弱,更大的恶果来了。
患者家属不满医院对易汉飞的处理结果,除了赔偿损失,还得开除公职,遣送回乡。
一波接着一波的厄运,能把人逼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