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征兆,第二天,拓跋季平爷爷就病倒了。
一开始就发烧、上吐下泻,他们都以为是着凉了,连他自己也觉得只是感冒,赶紧服用了感冒药和消炎药,大家都等着他好起来。谁知,一天过后,仍不见变好,和发病时候一样,还是高烧不退,呕吐不止。拓跋仁新心里想感冒一般要持续三天,就继续伺候吃了感冒药和消炎药,都轮流守候着。可到了第三天还是没有好转,不仅高烧未退,还呕吐出了肠子里消化了的事物,家人都着慌了。拓跋仁说,都已经三天了,肯定不是感冒病,会不会是别的病,只是没有其他症状?无法判断,而天还在不停的下着雨,整个院子都和了稀泥。到了第四天,天放晴了,太阳从云缝里挤了出来,金灿灿的光芒分外耀眼,照在湿漉漉的大地上,大地蒸发着水蒸气,像是人间仙境一样。
已经第四天了,病情没有好转,拓跋仁开着三轮车拉着父亲去县城看病,泥泞坎坷的道路崎岖不平,加之一连下了好几天的秋雨,路都被洪水冲断了,他们一边走,一边修路、垫路,车厢里的拓跋季平爷爷说他腹部不舒服,疼得龇牙咧嘴,但无可奈何,路途不通,只能煎熬着。
等到了县医院,人已经疼得昏迷不醒了。
挂了急诊号,做了检查,诊断是急性疝气,已经第四天了,要想保命,就要立即做手术,医生又打了一针止疼针,缓解了一下疼痛。正在这时,一家人陷入了做手术与不做的斗争当中。
手术是治疗这个病的唯一手段,但是拓跋季平爷爷年龄太大,如果想要做手术,就要注射麻药,打麻药就面临着上了手术台就有下不来的可能,医生再三强调了做手术的风险,要家属尽快回复意见。
做手术还是不做手术?
不做手术就是再撑几天,人就被肠道上下不通而阻死;做手术就要面临人在手术台上昏过去的风险。
一家人斟酌再三,决定做手术,不能眼看着被活活疼死。
交了押金,做了全身检查,医生拿起一张又一张医学片子连连摇头说,病人的五脏六腑功能已经衰减,上了手术台,打了麻药,就面临着器官衰竭,停止呼吸,县医院无法医治,建议尽快转院。
一家人连夜转院,又逢下雨,三轮车没有防雨车厢,无法搭载病人,只能动用救护车,车窗外大雨倾盆,雨挂刷上下不停摆动着,风雨交加的夜晚,花了将近一千块钱的车费来到了市级医院,又做了一遍全身检查,确诊就是急性疝气。做不做手术还是家属要提出意见,全家人毫不犹豫一致同意做手术,挽救一条生命。
交了押金,做了全身检查,大夫悄悄叫出去了拓跋仁。
在一个办公室里,医生给他分析了病情,做了交代,说病人的病情很不好,做手术救人的希望极其渺茫,从医学角度是没有做手术的必要了,如果家里人坚持要做手术,那么,病人有可能打了麻药就会五脏衰竭而咽气,从手术台上下不来,后果家属自己承担。如果不做手术,只能回家,用杜冷丁帮助病人止疼,等到油尽灯灭。
细雨绵绵,就像是惆怅的情绪没有尽头。
全家人沟通了意见,拓跋季平爷爷的病是误判,还耽误了,但不论如何都已经无法挽回了,如果不做手术,过不了几天人就会离开,何不试一下做手术,毕竟还有一点点希望。
于是,拓跋仁用颤抖的手,在术前承诺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他边写边流眼泪,仿佛这就是生离死别。曾几何时,拓跋仁这三个字变得这么难写,每一笔每一画都显得十分多余,内心深处涌动着的泪水淹没了心脏,就像一条奔流不羁的海浪拍打着贫瘠的河床,无奈、沧桑、日月、光芒、佛像、经文、双手合十,每一个从脑海中划过的画面都是一副虔诚的祈祷,缘何生病?又缘何得了不治之症?这折磨的不是病人而是一个个不知所措的亲人。
签完字,手术室里的灯亮了,护士在门口叮嘱家属禁止进入,手术室的门关上了。
一秒、两秒,那天夜里的钟表走得很慢,秒针就像喝醉了酒,慢慢吞吞的,医院外的雨,还是哗啦哗啦下个不停。
拓跋仁和苏秀秀守在手术室外,踱来踱去,焦躁不安,他们望眼欲穿,把钟表看了一遍又一遍,手术室的门就像一张大嘴,紧闭着。每次推出来病人,他们都迎上去,却不是拓跋季平爷爷,再推出来的还不是,一直到了凌晨四点多,大夫从手术室里走了出来,只见他低着头,从他的脸上能感受到他的无奈。
拓跋仁和苏秀秀凑了上去,询问问手术情况,医生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奈、愧疚。他摘下眼镜,擦拭了一下眼睛,又戴上眼镜,难为情的说,手术一开始,询问了病人,他是清醒的,就开始手术,打了麻药,病人状态就很不好,经过全力的抢救,还是没能保住病人的性命,直至刚才,我们一直在抢救,还没来得及做手术,病人就停止了呼吸,我们已经尽力了,请节哀!
这时候,一个病床从手术室里缓缓地出来了,定睛一看,就是拓跋季平爷爷,他安详的躺在病床上,没有救护车上的那种疼痛难忍,就像睡着了一样,平静、慈祥,仿佛就是在梦里,还会醒来那么自然。
拓跋仁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苏秀秀也跟着哭了起来。
哭声震动了楼道、也震动了整幢楼、更震动了整个医院,医生看着这样的情景也不禁擦了擦眼睛,流出眼泪来。
当夜,拓跋季平爷爷就被推进了太平间。
太平间在医院后院角落里,没有护士的指引,一般人不知道太平间的位置。他们跟着护士,推着床,从后门出去,从一幢楼拐过又到另一个楼,拐了几个弯才到了医院太平间。太平间的路灯昏黄,射出的光芒像一圈黄色的晕圈,映着一长排房子,加之阴雨天气,十分昏沉。
医院病床轱辘挨着坎坷不平的水泥地,滚转起来“吱勾吱沟”直响,仿佛整个医院就像是在推床上一样。
人已去世,阴阳两隔,只是谁也没想到走的会这么快,快得让人没有接受的时间,哭了一通,他们商议如何拉回家埋葬。
这个时候,苏秀秀悄悄给拓跋仁说了句话,拓跋仁连连摇头,苏秀秀就骂了起来。
苏秀秀边哭边骂,她把自己的伤心事也想起来了,于是,越哭越伤心,越伤心骂地越厉害,整个楼道都是她的声音,拓跋仁无奈极了,直至最后点了头。
稀里糊涂到了天亮,医院里的大夫、护士都来上班了,拓跋仁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身孝袍,跪在医院门口撕心裂肺的大哭,边哭嘴里边说着医院害死了自己的亲人,要求惩戒医生,还自己老父亲的命。路过的行人围了一圈,前来上班的医生、护士行色匆匆的从他身边经过,而他不顾一切,边哭边喊着,眼泪和鼻涕交织在一起,哭着哭着断了气,喘过气来又继续哭,把无法掩饰的伤心都哭了出来。
两个保安过来劝解道,有什么事情到医院里说,别在这里大哭大闹,影响医院的工作。拓跋仁恰好跪在救护车紧急车道上,进出的救护车都避着他。
拓跋仁哪里肯听保安的话,他依然不听不闻,哭喊个不停。
两个保安站在一边商量了一下,一个站在原地,另一个进了医院。
躲在一边的苏秀秀看到这个情形心里很着急。
大概过了几分钟,从医院里出来了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他们来到拓跋仁身边,其中一个对另外几个说了几句,随后几个人都蹲在了拓跋仁身边,跟拓跋仁说了起来。
起初,拓跋仁依旧不问不理,说到了钱字,拓跋仁立马就停止了哭喊,他转过了头,听着他们说话。他被搀扶了起来,一把眼泪一把鼻子、跌跌撞撞地跟着这几个人进了医院大门。
站在远处的苏秀秀看到此情此景,也紧跟着进了医院。
上了三楼,来到了一个小会议室里,苏秀秀拉着拓跋仁的手,两个人坐在一起,都擦着眼泪、抹着鼻涕。护士从柜子里拿出杯子,给大家倒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