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二章 喜看堂屋换模样(2 / 2)从塔希提岛到大漠落日首页

拓跋仁边走心里想到,听人说政府机关单位的干部都这样,吸烟喝茶看报纸,到了饭点吃羊肉,果不其然,要是我家那个孩子也能够考上该多好,再也不用像我这样活着了。

叔叔好,您找谁?

一个扎着马尾辫,皮肤白皙,虽然穿着朴素,但十分干净的女孩子从门口走出来,恰好碰上了拓跋仁。

哦,我是来找危窑改造领导的,是这个办公室吗?

哦,是的,是的,您快请进。

拓跋仁走进了办公室,他看到这个办公室明显要比刚才的办公室要干净整洁,桌子上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地也打扫的十分干净,吊在空中的两个电棒也没有灰尘,窗台上养着几盆花,在阳光下的照射下,绿色的叶子和微黄的花骨朵安静的生长着。女孩领着拓跋仁走过办公室到里面的套间里,套间里坐着一个戴着眼镜、皮肤糙黑、立眉挑眼、下巴臃肿、西装布鞋、灰色衬衫,大概有四十五六岁的中年男人,门口的牌子上写着马吉祥。

女孩对拓跋仁说,这是负责乡上危房改造的马站长。

你有啥事?马站长说道。马站长就是马吉祥。

领导你好,我家现在住的土窑,年代久了,土窑里面碱化严重,窑掌也塌方了,庄子的崖面也塌得没眼看了,听说今年有危房改造项目,看我家能报上吗?拓跋仁站在桌子前说。

马站长说,哦,有项目,你坐下说。今年的重点就是危窑危房,都符合条件可以申报,这个首先要村上初核,核实后把农户申报表报到乡上,乡镇府再派核查组实地察看,没啥问题就报送县上,县上住建局实地核实后无误就会审批。

哎,领导,我家里五个娃娃都在上学,老人刚病逝,看病、埋葬花了些钱,还有一位老人要供养,学生的学费都负担不起,还借了亲戚的钱,困难太大了,就想申请国家的这个项目,前几天去了我们村支书家,人说没有政策,我这是真的无可奈何的来了,要是有三分奈何,我也不会来找乡政府。拓跋仁说着从兜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烟递给马吉祥。

我不抽烟。说完用手挡过了拓跋仁的烟。

危窑危房改造项目有呢,是不是村上还没收到通知?我随后让核实下,完了你再去村上问下你们村支书。马吉祥说。

那就太感谢领导了。说完,拓跋仁站起来颤颤巍巍地给马吉祥鞠了个躬。

走出马吉祥的套间,办公室的小姑娘送拓跋仁出来。拓跋仁千恩万谢的说,哎呀,真是谢谢你呀,要不然我都不知道去哪里找人呢。拓跋仁说。

他抬头看到天空分外湛蓝,远处的山顶驮着几片白云,好像睡着了一样,院子里的红旗红得清澈,迎着微风,哗啦啦的舒展着,金黄色的五颗星一闪一闪的,今天的五星红旗格外鲜艳。

他又碰见了几个乡镇干部,每见一个他都说声领导好,可这些领导都当做没有听见,呼啸而过,他心里似乎有些难过,可他不知道是他错了还是他们错了,他心里想,每次套驴耕地,驴会拉动缰绳,四条腿扒拉着地面,示意主人准备好犁地了,而他到了驴槽上他也要摸摸驴头、驴脖颈,拍拍蝇虫,驴也用头蹭蹭他,礼貌待人是老祖宗流传下来的传统礼仪,难道现在这个世道不需要礼貌待人了?他转眼又想了想,琢磨了一下,自己一个平头百姓怎么能和领导们打招呼呢,不是一个级别上的,人家是领导,自己是个在地里摸爬滚打的庄稼汉,不搭理也是正常的。

走出乡政府的大院,他发动了摩托车,街面上稀稀拉拉的行人穿过街道,街道两边种植了两排刺槐,褪去了白色、紫色的花苞,刺槐的叶子和树枝都格外的绿,繁茂的枝头伸出来扁扁的豆角,正在拼命地生长。

他想起苏秀秀经常念叨说想吃雪糕,他走到商店门口,门口的台子上摆放着一个冰柜,他推开冰柜,里面装满了颜色各异的雪糕,他拿出来两个雪糕,走进商店里,售货员说他想要点什么,他说先看看。他看到货架上摆放着蛋糕,圆圆,颜色黄得诱人的。他示意售货员拿一袋,他再看了看四周,说就买雪糕和蛋糕。

结了账,他走出商店,跨上摩托车,转身加油就走了。

回到家,苏秀秀说,今天怎么还能想起买雪糕了。苏秀秀边说边撕开雪糕包装袋,雪糕已经融化了,成了一袋水。苏秀秀仰起头,竖起雪糕包装袋,满满的喝了一口雪糕水,然后拿出雪糕木棒吮了吮。拓跋仁说,你也不问盖房的事咋样了,只顾着吃雪糕。苏秀秀说,好吃的总比好听的更入味么,我才不管呢,不过嘴闲下来了,问一嘴,咋样了,能不能申请上?

拓跋仁拿出一块蛋糕递给苏秀秀,苏秀秀掸了掸手上的土说,你今天从那个葱地里过来了,还知道买个吃的回来呢。拓跋仁说,今天高兴么,负责危房改造的马站长说有项目的,可以申请,还是村上要往上报呢,咱们还得找村上。找村上就找村上,没啥不能找的,国家的政策又不是他王向斌的。说完,咬了一口蛋糕,蛋糕颜色金黄、香甜蓬松,甜在了心上。拓跋仁拿出了烟锅,装了一锅烟。

村部原是三件瓦房,小学搬迁了,盖了新房后,原来的学校就移交给了村上使用,村上就把这几间房租给了村民,有的开了商店,有的经营磨面机、榨油机。后来,学校的房子和村部的房子都很破旧,政府出钱又盖了新的村部,村部焕然一新。

宋大嘴的商店就是老村部的房子,拓跋仁经常去宋大嘴的商店买东西,久而久之就熟悉了。这天,拓跋仁去了村上,走进宋大嘴的商店,宋大嘴正在和几个人打麻将,本来就不宽敞的商店里摆着一个“L”型的柜台,里面一排架板,柜台和架板上都摆满了货物。进门就摆着一个麻将桌,桌面被扣得破破烂烂的,在村部打麻将的都是村上的混子,社会闲散人员,经常喝酒打架赌博。

宋大嘴看见拓跋仁进来了,就打了个招呼,低头又忙着打麻将去了,拓跋仁本来就想问宋大嘴村上有没有危房改造项目,毕竟宋大嘴在村部旁边,多多少少的政府政策他还是能够听到一些。鉴于人多,他也没说什么,他买了一包烟挨个发了一根,自己坐着抽了起来。

拓跋仁看着麻将打到半途,有人出去上厕所,等了一大会,上厕所的人还没回来,大家都很扫兴,忽然宋大嘴的座机响了,原来是那人输得没钱打麻将了,偷溜了。其中一个就开骂了,这个狗日的没钱还打麻将,输了麻将还溜了,走,去他家。两个人就起身出了门,轰的一声,摩托声响起,一溜烟就不见了。

这时候,宋大嘴一边整理麻将,往盒子里装,一边和拓跋仁说话。

宋大嘴说,危房改造咱们村上的指标就那么几个,你想想支书能给你吗?拓跋仁说,我前几天刚去了趟乡政府,马站长专门管这一块,我给说了情况,不过还是要村上往上报呢。宋大嘴说,好我的兄弟呢,我在这里开个商店,王向斌顿不顿就来拿包烟、提瓶酒、拿包蛋糕啥的,一年到底还有交三、四千的租金呢,你说这个驴日的王向斌是个人吗?去年村部的这个桥立了项目,听说是二十几万,施工队来了,王向斌带着几个混混就挡着,工程队没法施工,没办法,给人家送了烟酒,就在我这儿拿的,还送了钱,王支书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禽兽。拓跋仁说,我听说了,一个村上的人呀,一步临近哪能不知道他的这个人的品行,我就想把房盖起来,其他的我没心思管。宋大嘴掀开门帘,头向外探了探,又缩了回来。

你的为人我知道,咱们还有点亲戚,你要想享受这个危房改造项目,还得花点心思。宋大嘴说。

你意思是?拓跋仁问道。

要么给王向斌送点东西,要么就给马站长送点东西么,这些年这种事见怪不怪了。宋大嘴说。

送啥东西,我这个人就不会吹嘘溜马,要是会这个,那我不还会这样吗?拓跋仁说,

你知道不,王向斌经常去三队的候五家,跑了这几年,你看看候五这几年,啥项目都有人家的,危房改造、扶贫牛棚、农具补贴、水窖;你再看四队的周三家这几年,村上的工程那个不是人家接手,其他人都插不上边,归根到底是王支书是个驴,谁家都敢去,谁的婆娘都敢日。年前,黄四知道自己的婆娘和王向斌有一腿,一开始,黄四觉得自己占理了,狠狠收拾了婆娘,哪知,婆娘转过身说,老娘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你以为我愿意呀,婆娘的举动弄得家里鸡飞狗跳,喝药跳窖的,奈何不了婆娘,现在王向斌明目张胆的往黄四家跑着呢,你说说还有你不知道的?王向斌能把这个好处轻而易举的给你吗?宋大嘴边擦柜子边说。

拓跋仁手里夹着一只烟,听得云里雾里的,烟烧到手指头了也没感觉到疼。

你说得对,这不争取下么,申请到了项目,填补填补家里,申请不到了也没辙,我一直知道这个王向斌是个吃人的人,去年拓跋季平的学校要村上开具贫困证明,王向斌推三阻四没有开具,结果耽误了娃儿申请助学金,还听说这个畜生要开个证明就要拿东西去换,看你开证明、便条的轻重,要么是几包烟、一瓶酒、几斤核桃,还是猪腿、羊腿的,世道就是这么个,我再去问问他,不行就再找找乡上的马站长,我看这个马站长还比较好说话。

那年秋天,拓跋仁和苏秀秀筑牢了地基,也准备好了盖房用的木头、砖头等,请了几个大工,动员家里的劳力、又出钱请了几个庄邻当小工,盖了一个月,新房拔地而起,苏秀秀心里十分高兴。虽然窑洞冬暖夏凉,可窑洞最害怕的是地震,小时候,苏秀秀听奶奶说,一旦地震,山就会走动,山动土就会动,土动窑洞就会塌陷,捂在窑洞里就会被土捂死,你想想,人都是仰在窑洞里的炕上睡觉,一旦塌陷,不塌死也捂死了。苏秀秀说,这种事远不说,就是前几年,樊家庄腰岘一户人家十几口人,忙里忙外劳动了一天,吃了饭,一家人像往常一样睡了,谁知第二天上工时候,不见这家的人,队长骂骂咧咧地派人去叫,那人怎么敲门就是没人回应,叫不开门他便使劲推门,推也推不开,看到门缝里都是土,那知一家十几口人都被土埋了,捂死在了炕上,他才意识到溢出来的土把门顶住了。他一想十几个死鬼在屋子里,吓得屎拉了一裤裆,慌忙奔告队长,队长一听人被土埋了,连忙领着生产队的群众一起去挖人。众人纷纷挥动?头、铁锨拆了门墙,土就像流水一样从门里流了出来,人们把土铲到架子车上,一车两车三车,拉了几车土,发现土里有血,队长发话让慢点铲,人们用手刨、用?头挖,一个一个死人从土里刨了出来,放在院子里,一溜溜的尸体,面目全非,血把土也染红了,众人无不涕泪。队长上报村上,村上拨了点钱,简单得埋葬了一家人。只是这么多年这个腰岘经常出事,尤其是晚上,三轮车到了这个腰岘就莫名的熄火,要么上到半山腰就跳档。还有人说,晚上路过这个腰岘,像是有人从上面扔土块,吓得人们不敢晚上走这段路。那事以后,苏秀秀说,她想想都害怕,她一直想盖几间瓦房,不要在住窑洞里,现在梦想终于实现了,别提心里有多高兴。

新房盖好的那天,王向斌来了,他抬着自己的大肚皮,一摇一晃的从摩托车上下来,狗疯也似的咬个不停。他摇摆着走进房子,左瞧右看转了一圈。拓跋仁点了烟、倒上酒,他独自一人端着茶杯坐在院子里和干活的人说话,直到苏秀秀炒了几个菜,擀了一碗面,他不紧不慢的吃完饭,手里拿着一个蒿子棍剔牙,边剔边说,拓跋老弟,你家危房改造项目我都给乡政府上报了,就看上面了。拓跋仁说,这就全靠领导你了,说着又给王向斌点了一支烟。王向斌起身,抽了一口烟,把肚子抬到了摩托车上,左脚一蹬,右脚一踩,左手一松,右手一拧,冒了一股黑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