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露白,姜妙自东院到西院,从府中横穿而过。她一路上暗自打量,府中仆婢都起得甚早,但见此时洒扫的洒扫,洗漱的洗漱,已是井井有条,热闹非凡,竟没有一个人理会她这个生人,也是暗暗纳罕。
姜妙昨夜当然是没有睡好,新床榻处处不称心,便一直翻来覆去折腾到天明。
回想起昨夜,当时姜妙在月下呆呆立了片刻,回过神来,身边已是空无一人。然而未及她反应,那名叫飞廉的黑衣少年却是去而复返。
在姜妙满是疑惑的目光中,飞廉不自觉地清了清喉咙,知会道:“随我来,我带你去安置。”
姜妙恍然,随着飞廉到了东院,一路上飞廉一言未发,姜妙人在屋檐下,自是更不会多嘴,于是两人一路无话。
但她总觉得隐隐有目光将自己打量了好几次。
深夜里一片寂静,飞廉与姜妙如两道孤魂轻悄悄穿过游廊,在东厢一间房门前站定。飞廉低声唤道:“齐光!”
房里很快地应了一声:“谁呀?”
飞廉回道:“是我,飞廉,你出来,公子有吩咐。”
“哎!”房里答应一声,一阵悉索响动之后,倒是很快打开了房门。出来的是一名细瘦高挑的少女,她身上披着桃红小袄,眼角上挑,面容白净,面上虽略有几分倦意,却也拾掇的十分利落。
只见她飞快地瞟了姜妙一眼,眉心微蹙,却没有多说什么,转头问飞廉:“不知公子有什么吩咐?”
飞廉指一指姜妙:“这是公子新收的使女,你且将她安置一下。”
半夜三更的,竟这样急?齐光眼中划过一丝诧异,只冲姜妙点了点头道:“你且随我来。”便将姜妙带到了东厢一间空置的厢房内。
她又瞥了飞廉一眼,见他并无不满,便道:“你便先住在这里吧。”
姜妙点点头,心中不甚在意。
飞廉又嘱咐道:“她自明日起便入后厨与庖乙打下手,你今日先将她登记造册吧。”
齐光这才真真切切地讶异起来,她转过头,细细地将姜妙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
眼前的少女模样还算娇俏,水杏大眼,双腮酡红,脸颊十分圆润饱满,额前鬓侧一堆刘海散碎凌乱,一头黑发用粉色发带总在头顶,身上层层叠叠套着桃红粉嫩的裤褂,整个人如同一只粉色的大蝴蝶。
齐光不由得又皱了皱眉,淡淡问道:“你可有名?”
“喔,”姜妙挠挠脸颊,“我叫阿妙。”
“姜妙。”飞廉在一旁更正道。
闻言,齐光的目光倏然冷了下来,她淡淡开口:“时间不早,你先安置吧。”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姜妙望着那背影,突然毫无预兆地抬臂,向飞廉送上一记肘击。飞廉不防,这一下挨的结结实实,他弓着腰,抬头怒瞪向姜妙:“你做什么!”
姜妙斥道:“我瞧你看着像个闷葫芦,却原来是个长舌妇!说,你是不是把今晚的事都说出去,现在全府的人都知道了?”
飞廉莫名其妙:“你在胡说什么?”
姜妙怒叉腰:“如果不是你在背后说了我的坏话,怎的她一听到我的名字脸色就不好了?”
飞廉默然无语:“你以为是我说了你坏话?”
姜妙怒瞪:“难道不是?”
飞廉忍不住向天翻了个白眼,叹息道:“她不过是在嫉妒你罢了。”
姜妙更觉莫名其妙:“嫉妒?难道说厨娘其实是什么美差么?”
飞廉摇头:“她是在嫉妒你竟然有姓。”
“姓?”这下轮到姜妙默然无语,“就只是为这个?”
飞廉却严肃道:“不要不当真!姓本来就是奢侈之物,若不是贵族,就只能等待主人赐姓,而公子却没有赐姓的习惯,所以我们这些府中的下人都是没有姓的,只除了你!”
他没有说出口的话却也很明显了,姜妙有姓,且姓不是公子所赐,这只能说明她是贵族。而且姜姓乃是大族,也并非后来分封的小贵族。
这样的人,跑来为奴为婢,就是明晃晃的异类,这府中的其他人又怎会不另眼相看呢?
想到这里,姜妙一阵头疼,只觉这府中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太好过了。
譬如今日,本该是昨夜那个叫齐光的大丫鬟使人来带她听差的,可眼见得日头渐高,却依旧静悄悄无人来唤,这就是明晃晃地使绊子了。姜妙索性不再干等,左右对这院落格局清楚得很,便自己寻着后厨找了过去。
府中后厨不比别处,此时却是静得很,姜妙在门前略一踟蹰,便径直打开了房门。
房内却是空无一人。
姜妙心中一松,随即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将整个后厨打量了一圈。这厨房实在没有什么特异之处,只比寻常人家更干净几分,几条长桌木架上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各色厨具菜蔬,北侧的灶台上文火炖着一盅汤品,散发出醇厚的香甜气息。
姜妙已有大半日水米不进,闻到香味,顿时被勾得馋虫四起。盅里炖的是瑶柱冬瓜汤,她见四下无人,便将炖盅的盖子掀了,取调羹来偷偷地舀出一勺尝鲜,冬瓜早已炖得入口即化,瑶柱柔韧弹牙,汤汁更是鲜甜无比,入口回甘。姜妙舒爽地长叹一声,忍不住伸出调羹欲待一尝再尝。
冷不丁身后有人冷冷问道:“好吃?”
姜妙身形一僵,瞬间汗毛倒竖!这小小的公子府里当真是卧虎藏龙,怎么随随便便就有人轻功如此高超,来无影去无踪,叫人无从察觉,防不胜防?
她缓缓侧过身,便见身后一个中年男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右脸上密布一串紫红色的狰狞疤痕,实在是面目可怖!她不禁惊叫一声,手中的盅盖脱手落下,眼看就要摔个粉碎!
却见那男子伸出左手快如闪电地接住了滚烫的盅盖,一翻手便将它扣回了盅身上。
姜妙看见他毫发无损的左手,不禁有些讪讪,心想此人多半还练了铁砂掌之类的功夫,自己应当更加慎重才是。她自昨日在羲和手下吃了大亏,深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行事上便很是收敛了几分。当然,这份收敛能持续多久就不一定了。
思及此处,她微微清一清喉咙,正声道:“想必阁下就是庖乙了吧?我是羲和派来帮厨的……”
话音未落,庖乙已经头也不回地走开了:“出去。”
“……啊?”姜妙愣住。
“出去。”庖乙又重复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