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凝出了小半个身子的娇小鬼影，在锦袍中年人赶到之前，张开指甲鲜红的五指，罩在童惯的天灵盖上，瞬间便将其头骨掀翻，字面意义上的开了瓢！
“童浇，我就是要让你儿子死在你的面前！因为，你比他更该死！！！”
娇小鬼影尖声厉啸，双目血红，嘴边血痣竟滴下一行黏稠鲜血，仿佛活人流下的泪滴！
“贱婢！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锦袍中年人眼见童惯惨死，目眦欲裂，身上气息暴涨至巅峰，施展出了他人生中最为强大的一记神通。
“地绝尘圜！”
土黄锁链哗哗流动，化作一堵堵坚墙，朝着娇小鬼影围困而去。
不仅仅是围困，更像是要将其彻底碾碎！
“来得正好！童浇，这乱葬岗也将是你的葬身之地！”
娇小鬼影丝毫无惧，乱葬岗内阴气滚滚如流，遮天蔽日，瞬间白昼化为黑夜，一道道残缺不全的幽魂浮现而出，凄厉哭号着向锦袍中年人攻去。
……
“大师打算看到何时？”
场外，白衣公子开口问道。
“那女鬼已将整个乱葬岗的阴气倾巢出动，不计后果地勉力驱使，显然已经超过其承受范围。这样下去，只会有两种结果，一是彻底丧失理智，沦为生灵之害，二是侥幸恢复理智，却撑破了阴魂，最终仍旧逃脱不了消亡一途。”
枯瘦僧人转头看了过来，“贫僧不解，施主既是心怀慈悲，为何却只提那女鬼，而不提童城主？”
“呵！这里哪有什么童城主？我只看到一团恶因，正在承受恶果。而一颗善心却被裹卷其中，濒临破碎，在下深感惋惜！”白衣公子摇摇头，轻轻叹息。
“施主慧心独具，善哉善哉。只是，有件事希望施主明白，世间因果，有些能够一目了然，有些却看不到头尾。”枯瘦僧人闻言点头，像是认可了白衣公子的说法，却又加了一些补充。
“如施主所愿，贫僧会出手。”
“后世行脚僧舍全，诚意方殷，恳请地藏菩萨现身，救拔众生，脱离地狱！”枯瘦僧人从怀中托出一尊泥塑地藏菩萨像，诚心念诵。
话音刚落，地藏菩萨像便绽放佛光，一股难以形容的意韵兀然降临，紧接着地藏菩萨像仿佛活过来了一般，化作常人大小，庄圣威严之感弥漫开来。
白衣公子蓦然一惊，忙向耳窝内的瞌睡虫神识传讯：“此等气度，这般威严，莫非真的是菩萨降临？”
很快，他便得到回答。
“既是，也不是。毕竟，真正的地藏菩萨乃是古时人物，早已不存于世，但他曾在世上留下过难以磨灭的痕迹，结合一些香火、祭祀之类的手段，未尝不能将这些痕迹，于太虚之中混为一体，从而诞生出一尊不是地藏菩萨的地藏菩萨，也就是佛灵。如果此灵不是佛，而是仙神之类，亦可称之为仙灵、神灵。渺邈太虚，玄妙无穷，你目前所知晓的还少着呢！不过，也不是知道得越多越好，例如某些不便提及的存在，你暂时就没有知道的必要。”
白衣公子有些愕然，呢喃了一句：“竟能如此玄奇！”
但他马上回过神，转向降临世间的地藏菩萨，恭敬行礼，“在下程风游拜见菩萨！”
就连他肩上一贯混不吝的小兽，也起身拱手，“拜见菩萨！”
地藏菩萨微微颔首，道了一句“我佛慈悲。”随后，座下谛听足踏火莲，往乱葬岗迈步走去，步步生莲，佛光大耀。
一时间，阴气滚滚、昏暗如夜的乱葬岗，光明大放，莲花满地，仿佛陆上佛国！
原本死斗不休的一人一鬼，也都齐齐停手，却又沉默无言。
不是他们不想说，而是说不出来，似乎已经忘记该如何发声。可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在询问他们接下来的选择，一念甫动，就已经做出了回答。
“我佛慈悲，因果有报。众生若不能觉悟自赎，便由吾一应承担！”
法随语落，地藏菩萨散作大光明，照耀全场，乱葬岗内阴气全消，无有一丝留存；娇小鬼影身躯缩小，凝作一粒鬼珠；锦袍中年人须发尽落，童惯尸身得全……
而场外的枯瘦僧人却身躯摇晃，平地打了一个踉跄，身形比起之前更加削瘦了些。
“多谢菩萨慈悲！”须发尽落，顶着光头的锦袍中年人率先开口，朝着地藏菩萨消散的方向，跪地叩拜，随后抱起童惯尸身，转向枯瘦僧人。
“也多谢大师慈悲！童某处理完逆子的后事之后，便会入寺赎罪，永伴佛旁。”
“善，童城主请去。”枯瘦僧人点点头。
锦袍中年人抱着尸身，飞遁而去。
此人走后，白衣公子转向枯瘦僧人，诚心施礼，口中称歉：“舍全大师实乃真慈悲。之前是在下眼拙，大师身上绝非苛疾缠身，而是甘愿罪己渡人。在下妄言是非，罪过罪过！”
“施主不必自责，当时施主心中并无一丝恶念，只是善意提醒，贫僧怎能怪罪？倒是另有一事，须得麻烦施主。”枯瘦僧人回了一礼，随手一招，娇小鬼影所化鬼珠飞到白衣公子身旁。
“不知施主是否还记得贫僧之前所说？施主既然决意要卷进来，那便只能担其因果。这也是菩萨的意思。”
白衣公子微微一怔，随即伸手将鬼珠接过，抱拳道：“在下愿担！”
“善哉善哉，施主慈悲。贫僧要送受晦前往临安寺问责，那便就此别过，有缘再会，施主保重。”枯瘦僧人道别转身，拉起肥胖和尚，往临安寺的方向迈步而去。
肥胖和尚浑身皮肤通红，表情痛苦万分，却一丁点声音也发不出，因为他正在受刑，地藏菩萨没有忘记在场的任何一人。
……
……
一刻钟后，白衣公子回到了之前租住的客栈。
“此物……”
他拈起鬼珠，放在眼前，细细观察，依稀可见其内有一道娇小瘦弱的女孩幽影，如婴儿般蜷卧，“能不能算作鬼修的第四境——实种？”
“或者说，等她从沉睡中醒来，才算是真正的实种境界，有实有质，而非寻常的神魂无实无质，神识有质无实……”
“可地藏菩萨为何一定要把她交给我？菩萨若想渡化她，轻而易举呀！而那舍全大师，我感应他身上气机，明明只相当于结丹境界，为何却能施展出佛灵降世的偌大神通？哪怕我见识浅薄，难以准确评断此道神通的品阶，但我感觉，这即便不是大神通，也应该很接近了吧？”
“龙一，你怎么看？”
白衣公子神识问询耳窝内的瞌睡虫。
“佛曰，不可说。”瞌睡虫懒洋洋回答。
“焯！”白衣公子毫无风度地爆了句粗口，埋怨道，“你们这些大人物，一个个都神神秘秘的，老子真搞不懂……”
“算了，搞不懂就搞不懂吧。等我修为上来了，终究能把一切都弄明白。”
“噢，对了，差点就忘了我为何要来漕涧城。五十，走！我们找间酒楼，好好吃一顿，再尝尝本城的特产漕涧酒。”白衣公子霍然起身，往外走去。
“好，这个主意好，本王打心眼里支持，昨晚的那几只竹象虫还不够本王塞牙缝的。”小兽腾地一跃，跳上白衣公子肩膀，将眼底里的疑虑一扫而空。
刚刚在乱葬岗，所有人或鬼，都得到了地藏菩萨的不同对待，而它却是被忽视了的一个，至少看起来如此。
可实际上，一道恢宏偈语曾在小兽的心中蓦然响彻。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