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恪的宅子中很快就来了新的客人,一向爱凑热闹的周琰听说元恪乔迁新居,连忙定好日子就上门拜访。周琰毕竟是见多识广的王族公子,一进门大门就忍不住对着院里的亭台楼阁处处都进行点评,哪个设计一看就是出自哪个帝都名家之手,哪个风格颇有哪个大家府宅的韵味,元恪是一句也听不懂,也不知真假,只能硬装着配合,把周琰接进了房里。下人退下后,聊完了宅子,二人又忍不住聊起了朝局。
周琰不像元恪每日只是站在宫门口,他客卿的身份可以每日上朝,共议国政,信息量自然要比元恪大了很多,听他说来,自从皇帝上次上朝时晕厥后,就再也没有上过朝,朝政之事都听宰相谢均决断,内宫中的指示也都是高庭代为传达,虽然有决堤之事可以暂时续命,但各藩国的勤王援军仍不明朗,朝中不免人心惶惶,帝都中的消息灵通的富户们,也早早开始了安排,要么迁往关中秦国,要么南下江南。帝都表面上虽然还是一片祥和,私底下早已暗流涌动,似乎只差一个火星就能瞬间引爆城中积蓄已久的不安。
元恪并不十分关心这些大势,见今日与周琰聊得兴起,时机到了,便问出了心中疑惑已久的问题:“六公子,你献策决堤,既是阻挡了燕王,也是阻挡了你父亲梁王,将来就不怕你父王责怪吗?”
周琰听后,神情漠然,无奈答道:“我那位父王……若是真的担心我的安危,又怎么会在我仍在帝都时起兵附逆呢,他既然不想救我,那我只能自救了,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吗。”
元恪听后也沉默了,没想到周琰身为王府的公子,竟也有和自己相似的境遇,不免更加惺惺相惜了。
周琰继续说道:“如今我在朝廷这边建功,才能暂时保全了自己……万一将来我父王能入主帝都,就算得知了此事,想来也就是责罚一顿,难不成还能杀了我……毕竟我还算是他的亲生子……吧……”说到最后周琰自己都没有多少底气了,元恪当然理解他的想法,有时候元恪自己也猜不透,所谓的父子之情在自己父亲那里到底有多少分量,尤其是像他和周琰这样的庶子。不过周琰所谋划的这两头下注的方法确实稳妥,如此说来,他应该是现在整个帝都中最安全的人了,无论最后谁赢,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眼见周琰无忧,元恪又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前景,哀叹道:“就是不知等梁王和燕王入主帝都之时,还能不能容下我……”
周琰连忙说道:“赵兄放心,你我共经生死,万一真有那天,我必会在父王面前保下你来……”突然,周琰似乎想起来什么,神色从刚刚的坚定,又瞬间黯淡下去了:“只不过……”
元恪连忙问:“只不过什么?”
周琰无奈说道:“只不过燕王起兵的檄文中,点明了燕世子遇刺乃是朝廷的一大罪,燕王那边若不杀你,恐怕会有得国不正之嫌……”
元恪之前倒没想过这点,周琰果然是心思缜密之人,他一点破,元恪顿时明白,自己与燕王还素不相识,但自己的生死恐怕早就被时局安排了。这样想来,崔萍此前说的,若是真的愿意作保引荐到燕王那里,恐怕都是唯一的生路了。
正想到崔萍,突然有人猛地一下大力推门而入,正是崔萍回来了,她也没有想到元恪此时正在会客,元恪也没想到崔萍突然招呼也不打一声就闯进来,周琰更是不明所以,三人顿时面面相觑,不知该以何身份自处。还是周琰伶俐,率先反应过来了,连忙迎上来端详着崔萍,说道:“这位姑娘好面熟啊……啊,原来是见过,这不是赵兄当日被打下天牢,托人来找我传口信那位姑娘吗?”
元恪也想起此事,连忙介绍:“正是正是,这位是我府上的侍女,盈盈姑娘,六公子确实见过。”说着连忙向崔萍使眼色。
崔萍也反应过来了,连忙装作侍女的身份向周琰行礼。
“侍女?”周琰将信将疑,更仔细地端详着崔萍,虽然今日崔萍只穿着普通女子的衣着,但回想当日谈吐的气质,再看今日的仪态,以周琰的阅历怎么也不相信崔萍只是个普通的侍女,打趣问道:“赵兄好福气啊,府上的侍女都这样仪表非凡,说是宫中的嫔妃也不遑多让吧?”
崔萍此番回来本就不高兴,一回来又被周琰看的有点发毛,再被出言调笑,脸上的愠色眼看已经有点压不住了。元恪见状,连忙拉住周琰:“六公子说笑了,确实只是元恪府中侍女……时日不早了,六公子不如先回府中,改日再叙?”
周琰一头雾水,抬头看了一眼日头,正挂在中天,是哪里晚了,自己本想着等下还能一起吃个午饭,和元恪边喝边聊,又看着元恪不停使眼色,顿时明白是自己此刻有点碍事了,看来这姑娘的身份果然不一般,连忙行礼告辞:“哦对对……府中还有些杂事,就不叨扰赵兄了,告辞,二位慢聊,慢聊。”
周琰走后,崔萍便不装了,气鼓鼓地摔坐在椅子上。元恪见状,连忙上前问怎么回事。
崔萍气忿地说道:“前段时间孟津关附近的河岸突然决堤,我父王觉得此事蹊跷,命我在帝都查探,我已动用了大燕在帝都的所有密探,可这些日子过去了一点眉目都没有……”
元恪听闻是这事,心中不免一惊,暗想此事行事极密,就连朝中也只有密切干系的少数几人知道,崔萍又能从何查探;但明面上元恪只能强装镇定,糊弄式地安慰道:“这也无处可查,或许就单纯只是天意呢……”
崔萍白了元恪一眼:“天意?你也认为我父王起兵是谋逆,不得天助?”
元恪连忙否认:“不不,我的意思是想来那黄河河水泛滥,常年决堤,今年再来一次迅猛的水势,冲垮了河堤也并不蹊跷……”
崔萍冷笑一声:“哼,你见过哪年决堤,只决了北岸,南岸却分毫未损,早不决堤,晚不决堤,偏偏此时决堤,分明是有人故意决堤想阻止我父王南下……真是蛇蝎心肠,居然就敢置北岸百姓民生于不顾了。”
元恪心中也有愧疚,只能低声回道:“或许只是南岸的堤坝修得更坚固一些呢?”
崔萍见他这样,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自言自语:“或许也只是我无能吧,呆在帝都这些日子,兄长遇刺的案子查不出来,黄河决堤的事情也查不出来,都是徒劳。”说罢一向明媚的眉眼都耷拉了下来,黯然神伤的样子让元恪不免生怜,元恪见状连忙转开话题:“姑娘也不用自责,你兄长的案子连在帝都这么神通广大的高庭都查不出来,又何况你呢?”
崔萍一听顿时来了精神:“高庭?那个老太监?他跟你说了什么关于我兄长的事情吗?”